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垂着头在纸上写写画画。

他结实鼓掌的胳膊紧挨着我的,隔着薄薄的工装传来让人难以忽略的炽热。

真烦人啊。

卢山总是这样想方设法地、装作不经意地和我产生一些肢体接触。

我后知后觉,因为大部分时候他只是碰一下我的手臂和肩膀就心满意足,所以我没有往那方面想过。

但是他总是暗示我关于病房自慰的那件事——他隐晦地表示我不介意的话他可以帮我解决。

为了怕我误会,他再三申明只是用手。

这他妈的不就是性骚扰吗。

我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性骚扰,回过味儿来恶心得想吐。

只是这里伙食太差,肚子里没什么油,吐不出来东西。

曲依衫习以为常:“我早跟你说过了。”

她还在织那件小小的浅蓝色毛衣。

“这种封闭的地方就是会藏着一些有关这方面的烂事儿,人憋着憋着就憋出病了。”

我本来靠着窗子吹风,顺便看看窗外的风景,听到她这么说,我收回视线,说:“他是喜欢我,不是有病。”

曲依衫瞥了我一眼后低声笑了,似乎我在说什么可笑的事情似的,或者是她觉得我长得很可笑。

应该是前者吧,我长得应该还蛮让人心情愉悦的才对。

“男的喜欢男的,还不叫有病。”

曲依衫的声音真好听,又轻又脆,像是蓝天白云下风吹过丝巾带起的飘。

“哦,这样算,”我点点头,说,“那应该是有病吧。”

说完,我又托着下巴看向窗外,远处围墙边有一簇野菊花开了,隔着老远也能看到惹眼的嫩黄色。

“喜欢就去摘啊。”

“我不要。”

曲依衫哦了一声,说:“所以是喜欢喽。”

我看着她,她笑盈盈地和我对视。

曲依衫总能猜对我的心。

“你可以去算命。”

我说。

曲依衫的指尖按着线,低头咬断了一个结,然后抬起头,神情自若,道:“我只能算你的命。别人的我算不准。”

我笑了:“为什么?”

此时,曲依衫的编织终于有了阶段性的成果,今天应该就到这儿了。

她把未成形的浅蓝色毛衣拎起来抖抖线头,然后仔细地折起来。

“秘密。”

折完毛衣的最后一只袖子,曲依衫冲我比了个嘘的手势,故作神秘地微笑,然后道。

啊,又是秘密。

夏天都已经过去,我还以为我不会再听到这两个字。

过了几天,我再躺在窗台上发呆的时候,视线范围内再看不到那簇在萧瑟秋风中依旧鲜活明亮的嫩黄色。

卢山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个透明的花瓶放在我床头,花瓶里盛着清水和被修剪过断面的小雏菊。

花瓣上还有新鲜的水珠,错落有致地装点着我的铁皮床头柜。

我对卢山的忍耐终于到了尽头。

连续几天,床头的花瓶里都有新鲜的雏菊。

我对此没有任何表示。

中午在熙熙攘攘的食堂,卢山端着食盘,狼狈地从穿行过人群找到我。

他很拘谨地在我对面的位置坐下,讨好地给我一盒牛奶。

我把牛奶给了曲依衫。

曲依衫接过直接把吸管插进去一饮而尽。

随着牛奶盒子被挤压发出代表空瘪的杂音,卢山似乎慢慢积攒了些勇气。

他惴惴不安地问我:“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吗,你最近为什么这么冷漠呢?”

他身体前倾,胸口压到饭盘上,把饭盘都压得翘起一边的角。饭盘格子里的汤汁酱汁于是理所当然地流出来,将他胸口的白色制服染色。

但即使如此,卢山也像是没有感觉一样,只是执拗地望向我。

真挚的表情、炽热的眼神和格式化的动作。

我不做声地看着他,手里的勺子缓慢地戳着食盘里呕吐物一样的食物。

这座疯人院里的一切都和此时此刻的卢山一样,恶心得让人倒尽胃口。

“这里太吵了,”我问他,“你不这样觉得吗?”

卢山愣了一下,然后露出了一个很像正常人的表情。

他说,我也这么觉得。

晚上的时候曲依衫早早去睡了。最近她加快了编织的速度,不管白天黑夜,只要有一点点空闲就会拿出毛线编织。

那件蓝色的毛衣逐渐有了一个完整的轮廓,只剩下最后的缝边。

“你怎么突然着急起来了?”

我问她。

曲依衫为了这件毛衣疲惫不堪,失去了往日的风度,憔悴得不像话。

“因为,”曲依衫打了个哈欠,然后为我掖了掖被子,然后道,“冬天快到了。”

说完她就准备去睡觉。

曲依衫临走之前,我让她把窗户给我打开。

“你想吹吹风吗?”

“不,我想屋里亮一点。”

曲依衫笑了笑,走过去,踩着我隔壁那个打过镇定剂之后昏睡的胖子的肚子,一把拉开了窗帘。

风吹进来,窗帘轻飘。

我则保持着被束缚的状态,静静地等待月亮升起。

曲依衫给我的树枝还藏在袖管里、被我握得很热。

不知道卢山有没有感觉到。

在关禁闭期间,我被告知此事会通知我的家长、阿不对,是名义上的监护人。

我觉得很好笑,那个工作人员的语气凶巴巴的,又透着得意,好像我受到了多严厉的惩罚似的。

可能是此地封闭、住户们是人又不被当作完全的人来尊重,因此就和学校格外相似。

所以”叫你家长来“也就成了一种有力的威胁。

他可能期望看到我脸色煞白,像是犯错了的小学生一样在听到这句台词之后筛糠一样地发抖——我于是配合了一下,惊恐地捂住脸,用一种绝望的语气问:“是真的吗?你真的要叫他来吗!”

对方被我的反应取悦到了,露出得逞的笑容来:“你现在知道怕了吗?你真是……”

我张开并拢的手指,露出一只眼来观察他的反应,然后忍不住笑了。

“我真是?”我心情愉悦,“对啊啊,我真是太开心了。”

对方神情复杂地看着我。最后他的同事来拉走他:“哎呀,你跟疯子争什么呢?”

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观察窗那头。

“他都敢杀人了,你怎么能把他当正常人呢!你想想卢工,伤成那样了……”

刻意压低的谈论声也随着他们渐远的脚步声一起消失在走廊尽头。

我有点失望,听上去卢山是没有死掉的。

他运气真好,从四楼摔下去,也没有被树枝戳穿肺管子。

禁闭室阴暗狭窄,四面都是不透光的灰沉沉的水泥墙,床也很硬,翻个身都要掉下去。

我却难得地睡得很香,没有做噩梦,一觉到天亮。

在会客室里,我想起了曲依衫没有织完的毛衣,然后又不可控制地想到了床头花瓶里的小花。

“干嘛露出那副表情?”岑北山问我。

“什么表情?”

“就好像是,”他刻意地稍作停顿,然后继续道,“很遗憾某人没有死掉一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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