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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青洪只觉得嘴里发苦:“道痴小师父,就是四郎……”
道痴的快诵《地藏经》,不仅征服了王家窑的乡民,连王青洪这个探花老爷,听了两次,也心生佩服。
这青年今天第一次听,都忍不住赞了几句。
佛经本就晦涩,“诵经”指的本是诵念经文,道痴的诵经,却是背诵。
背诵经文,放在法力高深的大和尚身上不算稀奇,搁在这半大孩子身上,怎么也当称得上一声“聪慧”。
这样的资质,怎么会是“天生痴傻”?
小僧今日会亲行(一)
山涧溪水旁,石岩上。
道痴躺成了大字,望着一碧如洗的晴空,不知在想什么。虎头坐在一旁,一会儿看看道痴,一会儿又顺着道痴的视线,望望天空。
看了两回,他就打了个哈欠,耷拉下眼皮,眨眼功夫便传来阵阵鼾声。
道痴转过头看,看着虎头,想起方才听到的所谓身世,不由失笑。
这叫什么?大傻碰到二傻?自己原本还在心里可怜虎头,一个小孩子,被亲人忽视轻慢,用后世的话来说,就是冷暴力。只有虎头这比胳膊还粗的神经,才会不以为意;换做其他孩子,早心里扭曲了。
没想到自己这边情形,比虎头还不堪。虎头再不济,亲爹亲娘,家人也没扔掉他,好吃好喝地养大,不过是少了关爱;自身本主这边,襁褓中就被丢在庄子上,但凡那家人有半点关爱,也不会做这样的决定。
名为“抛弃”,对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来说,更像是谋杀。在他们心里,怕是根本就没想过让那孩子继续活着,只是又不愿背负恶名,才任由其自生自灭。
想到这些,道痴如何能对那所谓的家人产生好感?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,有些无奈。他早就晓得,自己终要下山的。
老和尚虽给他起了法号,也教授他佛理,可在儒学上的教导更多。道痴尽管喜欢自在生活,也并不反感老和尚的安排。
皇权社会,士农工商,等级深严,即便想要做个田舍翁,也要有功名傍身才能安身。
道痴长吁了口气,自言自语道:“且看着吧……”
说话间,他不由蹙眉,回头望向山脚。
他随老和尚学过吐纳换气法门,耳目较常人灵敏,已经听到一人走路的声音。
须臾,从山脚小路下来一个青衣男子。因离的尚远,看不清面容,只是身形有些眼熟。
从山上下来?道痴慢慢从石岩上起身,凝目望向来人。
待来人近前,道痴已经认出,来人不是旁人,正是上午去王家窑送殡的王家宗房嫡长孙王珍。
看着道痴面色淡定的望着自己,王珍清的脚步迟缓下来,在两丈外站定,咳了一声,扬声道:“道痴,大师父吩咐我来唤你回寺。”
道痴尚未应声,虎头揉揉眼睛醒了。
看到王珍,他不由瞪大牛眼,怒视王珍道:“闯,打……”
在王家窑村事,虎头像个温顺的羊羔;到了山上,却是牢牢记得大师父与小师父的吩咐,有人敢随意上山,无须客气,使劲教训。
只这一眼,王珍只觉得身上寒毛耸立。今天上午出殡人多,他又被奉为上宾,并没有留意到虎头。他只是觉得,这孩子瞪眼时面相太恶,不像善类。
道痴摇摇头,安抚虎头道:“是大师父的客人,大师父叫,上山去吧……”
“哦。”虎头应了,小狼犊子般的气势立时弱下来,对着王珍,露出几分憨笑。
这痴痴傻傻的模样,也是山上人,到底谁是四郎?
王珍见状,不由有些傻眼。不怪他疑惑,不管怎么看,同眉清目秀的小和尚相比,这肥头大耳的傻小子更符合“天生痴傻”四字。
山上有两个少年,为何祖父只说山上除了老和尚,只有一人?
王珍满心疑惑,随着两个孩子回到西山寺。
不单单他生出这个感觉,原本坐在老和尚面前,羞愤难当的王青洪,看到进来的是两个孩子时,也瞪大眼睛。
在他看来,既然道痴是四郎,那当年所谓“天生痴傻”之说就是个大笑话。自己当时在任上,相信了妻子的话,真当表妹生出个傻孩子,隐隐地以这个孩子为耻,才默许将孩子留在安陆的决定,并且十来年不闻不问。
要是四郎还在庄中,他即便晓得真相,也不过是气愤妻子的欺骗,不会这般羞恼。可四郎是被老族长接出来的,听说当时下人怠慢的不成样子,如今父子二人在这个情形下相见。
可想而知,在老族长眼中,自己定是惧内、连庶子也护不住的可怜虫。实情也确实如此,明明是自家骨肉,却沦落在寺里寄养。
幸好现下致仕,要是在任上,“治家不严”、“不义不慈”这两条,就够他喝一壶。
亏待庶子的内疚,同家丑外扬的羞愤混在一处,他竟有些怕见到这个儿子。
看到面向呆傻的虎头,随着道痴一同进来时,王青洪的心跟着颤了颤,隐隐地生出几分不得见人的期盼。
旁人或许看不出他隐匿的心思,可老和尚是什么人?
他暗暗叹了口气,懒得再说旁的,招呼示意道痴上前,对王青洪道:“这就是王老施主十年前送上山的孩子。”
王青洪打量着道痴,心跟着沉了下去。尽管道痴乍看上去,并不怎么肖父,可多看两眼,那眉眼、鼻梁,同自己的大同小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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