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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晌,陈庚望看着她笑罢后,拾起了帕子,伸出手就要去给她拭泪,但一掌被她拍落下来。陈庚望垂眸,看着他手里的帕子,两眼失焦,终究没有再抬起来。这时,门外传来动静,陈如英趴在门边小声喊了一句,“大嫂,春丽嫂子来了。”闻言,宋慧娟本能的抹去了脸上的泪水,下一瞬就要开口应声,可才一张口,便扯动了左侧的脸颊。陈庚望见她的手不自觉的停留在左侧的脸颊上,一愣神,随手将那帕子扔进了那盆里,转过身便踏出了门。此时,杨春丽正坐在堂屋,那小门一开,她抬头看去,没见得宋慧娟,反倒见者陈庚望冲她走了过来。“二嫂,今儿耽误您来了一趟,这几天慧娟都没睡好,这才睡下,等明日我再和她说。”见到平日冷着脸的陈庚望突然转变了态度,杨春丽心里直打鼓,听他说完,才笑了笑,“不耽搁不耽搁,过几天我再来。”说着,杨春丽便站起了身离了陈家的大门。杨春丽回想着那亮着灯的陈家西屋,一路上都没琢磨出来,直到踏进了自己的家门,才隐约觉出来点什么,又急急忙忙的去找陈庚强要问个明白。等她把刚刚那情况说了一遍,便问陈庚强,“庚望到底咋给你说的?这么糊里糊涂的就叫我去劝人?”陈庚强便将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有模有样的给她学了一遍,临了还特意加上了他对陈庚强的情感指导。他这话说着颇有些炫耀的意味在里头,但此时杨春丽早就一个耳朵进,一个耳朵出了。她抓住了这整个事件里头的华点,甚至在陈庚强的描述里仅仅一句话带过去了。——江茉。那日她和慧娟去乡里诊所时遇见了韩梅梅和江茉二人,虽说他们没和江茉打个照面,但当时时间仓促,谎话也没编个囫囵样儿,难免被他们瞧出了蹊跷。他们这一个两个的知青,本来就是高知识分子,见多识广的,说不定早瞧出来了。何况,这江茉还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儿当众对陈庚望说那老些大胆的话,保不齐陈庚望就这么知道了。杨春丽越想越有道理,心里也越想越着急,连家里那俩小崽子溜进来也没见到了。她叹了口气,一躺下,便从床尾摸出个人来,“还不回去睡?”“不回,”明坤从床尾露出张小脸来,噘着嘴呛。“脸不洗,脚不洗,别想上我的床。”杨春丽拎起身下的枕头就要砸过去,却被身边的陈庚强一把拉住,“想出啥了?”被他这么一打岔,两个小崽子便收到了陈庚强的眼色,一嗗溜就钻进了他爹的被窝里。杨春丽摇了摇头,“明儿我得上乡里一趟。”“咋?”陈庚强撑起胳膊,精神一振。“算了算了,”看着床尾那折腾来折腾去就是不肯安生睡觉的小崽子,杨春丽便来了气,“还不睡?等着老鬼来抓哩?”这边杨春丽家的灯熄灭了,但陈家西屋的灯还吱吱地燃着。那床头的碗还原封不动的放在凳子上,陈庚望也依旧坐在那床沿上,直直的盯着宋慧娟。宋慧娟被他盯得心烦,连眼也不愿睁着了,扯下身后的枕头,便要躺下去。陈庚望见状,一把又将那枕头塞了回去,此刻便是躺也躺不下去了。宋慧娟掀开眼皮,瞧他一眼,还要往出拽那枕头,但陈庚望的胳膊就那么横着,死活不肯让步。见她不耐烦了,陈庚望一只手端起那还温热的瓷碗,舀出一块鸡蛋堵在她嘴边,“吃了再睡。”宋慧娟此时也没得脾气,从身下伸出手来,要把那碗接过去,陈庚望没松手,手里的勺子倒往前伸了伸。宋慧娟没说话,又将手缩了回去,张开了嘴,任由他一口一口的喂着。十几分钟,两人都沉默着,他喂一口,她吃得一口,倒有些上辈子她生病时的那样子。不过,只一点罢了。那时多是两个闺女轮流伺候着她,或者忙不过来的时候,两个儿媳妇也上手伺候了几回。看着那渐渐空了的碗,陈庚望才停了手,一把拽出她身后的枕头,将她扶着躺了进去,才站起身端着碗踏出了门。宋慧娟望着那空洞洞的门,心中愁绪一片,中午那阵子,许是脾气顶上来了,肚中也不觉得饿,便没吃饭,倒不是他以为的那般。最终她还是吃了这饭,一如眼下的僵局,一时还好,如何能这么一世呢?经此一事,她算是彻底知晓了他的打算,这婚是铁定离不成的了,他是要她再陪着他耗上一辈了。她不能确定他这想法能坚持多久,又能对着她这副模样再过上一辈子?她只能静静等着,等着他的厌倦,等着他想试试新活法,等他知了她那不再顺从的真面目。或许,到那时她就能带着她的孩子走了。短短一天,她的命运竟是再次回到了同上辈子一样的,那些日子的盘算仿佛只是走错了的挂钟,轻轻一拨,她就不得不再一次回到原位上。即使眼下她走不了,便不能像上辈子一样苦了自己,哭了自己的孩子,那些懊糟事她也不用再忍了,老天也没什么道理要她再原模原样的走一回老路。
宋慧娟想了想,便只能接受眼下的僵局了,日子再苦也苦不到哪儿去了,上辈子都走过一遍了,怎么也不会比上辈子更差了。她这心里下定了主意,陈庚望丝毫不知,心里还在盘算着如何彻底解了她的心结。即使这心结真解不开,好歹得先把人彻底留下来,孩子便是最好的借口了。至少,眼下她肯吃饭了,那这局面就还有得破,就怕她啥都不怕了,那才难办哩。这般想着,陈庚望便看了看外侧那妇人的脸,大半天过去,看着已经好多了。还是等过两天再去找人来帮忙罢,好歹等着这脸上的印子下去了再说。那梦里,或是是上辈子,家里再怎么闹腾,也没闹到上手的地步,今天这一场实在是有些过了。这一巴掌下来,没那么好下去,脸上的倒好说,可那心里的就难说了。陈庚望叹了一口气,才阖上了眼睛。待到一连几日,宋慧娟都窝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,偶尔见了陈家的人也点头问个好,许是他们都知晓了那场闹剧,连带着看她的眼神也和从前不大一样了。对此,宋慧娟只装作不知,但那面上再如何平淡,心里也不能和从前一模一样了。更何况,她早已经活过一辈子了,知晓了从前不知的很多事,对她与陈家众人的这一层关系心里也有个数了。至于陈庚望,还是那副模样,在家时总要替她忙上两回,不是亲手端了饭给她,就是夜里给她掖上两回被子。宋慧娟见着反倒觉得是自己这翻身农奴就快要唱起歌来了,一面觉得可笑,一面又觉得心酸。她知自己是逃离不了陈家的,至少依着眼下的情形是不大可能了。这日早间,她用过饭,绕着陈家的院子走了几圈,便进了屋重新拾起了那针线篮子,手里的布料堪堪裁好,就听得那陈家的大门被人推开了。待那人的脚步声渐近,她便放下了手里的布料,透过窗户一看,竟是杨春丽来了。这时,宋慧娟便站起了身,还未走出门,便听得杨春丽笑着喊她,“慧娟!”她便也笑着迎了过去,“怎么这会儿子来了?”说着,将杨春丽让进里屋坐下,又倒了一缸子热水递过去。“我是来告诉你结果哩,”杨春丽饮罢一口水,忙将宋慧娟拉到身边坐下,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,小心翼翼地打开,指着那上面鬼画符一般的字。宋慧娟凑过去看那张纸,赫然见那上面写着她的名字,但剩下的那些字她就看不明白了。她估摸着该是那检查结果出来了,本来这结果也没了用处,她也就懒得折腾去乡里去取了,没想到早被她忘在脑后的事,反倒被杨春丽记在了心里。杨春丽见她看了两眼,一副不上心的样子,便叹了口气,又极为严肃认真地指着她也看不明白的字对宋慧娟说起来。“我找上次那大夫问了,人家说是个男娃哩,这可好了,这下你就能放心了……”宋慧娟笑着听她说完,又见她悄悄地拿眼看她的左脸,愣是没问出来,她便笑了笑,也就没说。那浅浅的笑意不达眼底,微微肿胀的脸颊艰难扯动,这副模样落在杨春丽眼里只觉得更心疼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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