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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蓠闻言慨叹:“性子太好,活在世上受人欺负,我娘就是这样。”
又补充:“像你这样的另当别论,没人敢让你伤心,讨好你还来不及。”
薛湛笑了笑,没说话。
屋里静了一刻,他拿起桌上的瓷杯,在手中转了一圈,不知在想什么。过了半晌,终究还是抬眸直视她,低声道:
“有件事,之前你说想编书……”
话未说完,门就开了。
秋月踏进屋里,抹去头上汗水:“一出去就碰上彩袖了,她说顾娘子葬在桑芦庵,地方还是她请风水先生看的,没想到她也不是那么势利。”
此时窗外“咚”地响起一声梆子,正是一更天。
苍穹漆黑,地面灯火通明,车轮轧过石板路,惊起几只归巢的夜鸟。
桑芦庵在盛京城南,是全城四十多处寺院庵堂里一座香火冷清的尼姑庵,坐车从白云居赶到这里,需走三里地,过了南市东面的玉带桥就是。
春夜凉如水,星光射如霰,河畔的草地铺了层清霜。晚风吹得江蓠打了个喷嚏,裹紧披风举高灯笼,隐约可看见前方禅房的轮廓,尼姑们睡得早,这个时辰都安寝了,院内没有亮灯。
等了一炷香,薛湛带来掘墓的人到齐了,共有八个,负责念经的是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,手执拂尘,腰悬玉剑,看起来仙风道骨,也不知怎么被他从丹房里薅出来干这种勾当。其余就是仵作和靖武侯府的便装侍卫,拖着大包小包的祭品、验尸器具,手握铁铲,还有人带着信鸽,形容十分干练。
薛湛同众人吩咐几句,向江蓠介绍:“这是我一个学生的叔公,在江东蟠龙观里修道,精于道法,此前我向他请教过暗道里的机关。”
江蓠已是第二次听他提及学生的关系,频频点头:“当老师就是好,能认识这么多神仙。”
而后也对老道士恭恭敬敬地行礼。
道士看她一眼,“给这位夫人道喜了。”
“什么喜?”她大惊失色,下意识摸上自己肚子。
道士没应,轻点足尖,纵身一跃飞入院墙。
江蓠被他说得战战兢兢,忽然想到月事刚走,松了口气。
……吓死她了。
等楚青崖回来,一定赶他去书房睡。
桑芦庵占着一个土坡,有六间禅房,半亩菜园,一片临河的竹林。因此处供奉地藏王菩萨,竹林里葬着城中穷苦百姓的遗体,都是些鳏寡孤独、妓女戏子之属,尼姑们收几个丧葬钱,平日念经超度亡灵。
老道士进了竹林,拿着罗盘四处看,拂尘指向最深处一座坟冢,“风水不错,能旺子孙。你们都来磕头,待我念一段经文,做了定灵法,就可掘墓开棺了。”
高人都说风水好,看来彩袖对顾清商挺讲情义。
江蓠走近,和众人一起跪在带来的草席上三叩首,心中默念“对不住”。那坟头立着一块石碑,简单地刻着“顾氏之墓,元凤十六年三月初九”,应是白云居故旧给她立的,楚青崖没有新立。
说来也巧,磕完头站起身时,一阵阴风蓦然刮过,墨云翻卷,将天上星光遮住,竹林飒飒作响,好似有孤魂野鬼游荡其间,发出号哭之音。
江蓠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,咬住嘴唇,不安地望向四周,薛湛知道她害怕,将剑递出去半截,轻声安慰:
“你拿着它吧。”
她强撑着摇头,“鬼魂又不怕剑。咱们不是盗墓的,是有求于她。我在帮我夫君查案,她作母亲的若在天有灵,会帮着我们。”
饶是如此说,府卫几铲子下去时,她还是打了个寒颤。
一回生二回熟,他们挖起土来格外迅速,不一会儿棺材就从土里现了身。灯笼的幽光下,镇魂钉被撬起,一股陈腐的气味飘了出来。
“小侯爷,这钉子以前被撬过。”
薛湛上前,蹲下身借光细看,铁钉生了锈,木头上打的孔洞比钉身大一圈,有磨损的痕迹。不知为何,棺材右侧裂了一条缝,他戴上手套摸了摸,木质轻软,不是常用作棺材的木料,磕磕碰碰很容易坏。
二十六年过去,棺材里陪葬的衣物都腐化成泥,一具白森森的骨骼躺在其中,双手交叠于腹部,口、胸、腹的位置放有玉片,此外就是些钗环首饰,只有金的还保留着形状。
江蓠第一次见到尸骨,捂着鼻子从薛湛身后探头看,目光搜寻一圈,问他:“你可看见金铃铛了?”
“没有此物。”
“我们走时,秋月姑姑说那铃铛是她的爱物,有放进去陪葬的呀。”她不解。
两人站起身,听那仵作唤道:“小侯爷,可否把骨头捡出来验?”
夜上二更,风止人静。
桑芦庵南面的街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,更夫敲着梆子路过后,墙头冒出一个脑袋,张望几回,猫一般跳下地,招手示意后面的兄弟跟出来。
掘墓的一干人打道回府,江蓠被轻云抱着,又享受了一回轻功的好处,瞬息之间便从庵里到了庵外,双脚落地,心却因方才仵作的话悬着。
“令仪,真是多谢你了,你还要去暗道里守着,赶紧歇一歇吧。”
薛湛面色凝重,“怕是想睡也睡不着。你上车,我叫他们送你回府。”
江蓠道:“我想回国子监——”
她话音一停,只听远处马蹄声如雷动,在无边夜色里滚滚而来,几人朝开阳大街翘首望去,皆心生讶异。
什么人敢深夜在京城纵马?
一名府卫翻上对面茶铺的屋檐,向亮处凝目远眺,百来个南城兵马司的士兵从城门奔来,指挥使骑在马上,手持火把,与一名黑衣侍卫并行,后头跟着四个骑兵,高举黄伞青扇和清道旗,引着一辆青盖马车。
这马车与声势浩大的出行仪仗相比,就要简朴多了,车轱辘滚成了风火轮,弹指间就从城墙下飞驰过来,闹出好大动静。大街两侧还未收摊的小贩互相私语起来,那指挥使一边甩鞭一边喝道:
“楚阁老返京,尔等闲人不要看热闹!”
他不喊倒好,这一喊,街道两侧的民户纷纷推窗,都要来瞧个新鲜,对街上指指点点。那粗大的嗓门隔着一条巷子飘到江蓠耳朵里,她眼珠子快掉出来——
这狗官吃错药了?!
大晚上发什么疯?不怕御史参他一本吗?
往前跑了两步,又想起他从未这般引人注目过,平日去上朝都没这么大的阵仗。
事出反常必有妖,他应当在作妖。
那名在墙头探视的府卫道:“北面有夜市,他们绕道往东了,应是要走慧光寺街。”
往东……
江蓠登上马车,“有劳小哥沿这条路往北走,抄近道走到那些人前头。”
又回头道:“令仪,你这边如需我帮忙,就差人说一声。”
薛湛伸手虚扶一把,目送她上了车,直到马车消失在巷尾,才收回视线,望向东边慧光寺的九层佛塔,塔顶明珠在夜空中熠熠生辉。
“小侯爷福运已是人间至盛,再多一分,恐夺了子孙的运。贫道在禾陵驿曾与这位夫人有一面之缘,当日她同夫君出行,就跟在我们车子后面,场面很是喜庆。”老道士在他身后突然冒出一句。
薛湛想问他,话到嘴边又觉可笑,便作罢了,放这老道士回他的洞府修炼成精去,而后命侍卫分成两批,一批去万兴玉器铺,一批跟自己去慧光寺。
那厢江蓠的马车风驰电掣,绕过夜市,跑到了南城通往北城必经的岔路口,虽是亥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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