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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怔了下,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顺口把心声说出来了。
塔罗双指夹着烟,打量我一眼,忽然道:“你不会不打算再去见裴追一面吧?”
我抽着烟,半晌才道:“看情况吧,正事要紧。他还在塔中吗?”
我其实心中有种微妙的抗拒,可能近似于近乡情怯。我总是不愿让裴追看到我狼狈、甚至垂死挣扎的样子。
但很可惜,塔罗一耸肩:“当然在啊。沈顾问,你先前制定的规则啊,自己忘了么?——即使检测出来未感染诅咒,也要关在禁闭塔中再观察一天。说来应该正好是今日晚上才能出塔。”
她趁热打铁追问道:“你呢?见裴追要说些什么?”
是啊,说些什么呢?不出意外,这就是此生最后一面了。
烟烧到末尾,烫到了我的指尖。我将它碾灭,说道:“再看吧——烟抽完了,走了。”
塔罗那根烟其实还没抽完。往日总是她急躁地催别人,今日却抽得格外得慢。
我转身时,她正好仰头吐出一片烟雾。其实透过灰茫茫的雾,我看到了她通红的眼眶和停留在下颌的泪珠。
还是第一次见这风情万种、玩世不恭的大小姐哭呢。这殊荣,估计苏落尚且都未享受到,却没想到便宜了我这人渣。
她、我、林川三人为挚友。林川和我是幼时相识,总角发小。但其实我心里知道,我和他终究观念不同。
林川为人简单直接——却并非我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直接,而是质朴坦率,仗义执言的直接。
有个有名的道德难题能非常生动地显示出我们的不同。
一列火车驶来,此时轨道上有5个小孩玩耍,而另一条废弃的轨道上只有1个小孩。
司机已经来不及刹车,如果正常行驶,那么火车会撞到5个小孩。
如果变道,就能拯救5个小孩,但是会让在荒废的轨道上玩耍的那1个小孩死去。
如果不变道正常行驶,那这5个小孩就将死去。
如果是林川,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不变道。
因为在他那里,黑白善恶分明,人的价值也从不应该用数量或其它功利因素衡量。
而如果是我,可能结局就会完全相反。
从前繁华世事,大家喝酒聊天,顶多偶尔话不投机,倒没什么本质分歧。
但进入末世后,每次意见相左,背后都是人命。
我其实知道,他很多时候看不惯我。就像许多人一样。
——我之所以现在还有个能一起抽烟喝酒的朋友,其实全靠塔罗。
她在我身后,叹息着、一字一顿说道:“沈无,好不容易活一辈子,至少……要无愧于己啊。”
我没回头,只是摆了摆手,权当告别了。
——无愧于己么……
“沈先生,你怎么样?唉,这么折腾……身体是你自己的啊,不要命啦!”
身旁有人在喊。
脑子一阵阵胀痛,有一瞬间我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、身在何处。
一个穿白大褂的影子在我眼前,对方严辞道:“人不管怎么要对得起自己,都这样了还不愿意就医……就为了瞒和你一起的那个年轻人?”
——是医生。
是了,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了。
我渐渐神思回笼,和医生示意自己没事。心中却不由好笑,因为他竟和塔罗说了差不多的话。
无愧于己?塔罗将我那时的心思想的太复杂了。
我不与裴追告别,不是别的……只是本能的畏惧和逃避罢了。
如今回想,那时起我便对裴追特殊,连塔罗都看得出来,我或许只是真的……自欺欺人,故意视而不见。
而如今,医生问我……是不是不想裴追知道我不久人世。
自然不想。
若他毫不在意,我无法故作洒脱,未免难看。
但若他在意,我……我不敢深想。
短暂的僵持后,我对医生笑道:“您别这么紧张,我一时半会死不了。多急救一次也延长不了寿命。还不如好好说会话。”
医生沉默地打量我,半晌道:“你想说什么?”
我知道他暂时不会喊急救了,终于松了口气,靠在满是灰尘的台阶上,一仰头,笑了:“我真是唯一不做手术的?不会还是唯一一个自己一个人看病的吧?哎呀,人品不行,混太差了。”
医生没笑,也没任我转移话题,而又一次追问道:“你不愿去急救,是怕被那年轻人知道?为什么?”
我低头笑了下:“我的确不想让他知道我要死了……但说来奇怪,我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。”
医生沉默了一会,忽然问道:“你和那年轻人一直在一起,又这么怕他知道你的病,究竟是什么关系?”
我其实知道医生完全是好意,他想有人能说动我手术。在医生眼里嘛,多活几年最重要,哪怕残了傻了也好。
但裴追究竟和我是什么关系呢?这把我也问住了。旧时间线勉强算是师徒,现在只能算是萍水相逢还硬要倒贴的陌生人吧。
于是,我只好折中说了:“债主,老板。”
医生却摇头:“不像。你知道我见得最多的什么吗?”
“生离死别?”我随口胡扯。
“生离死别只是结果,人都会死的。比较过程而言,结果往往好接受多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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