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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捌)岁月

春暖花开,冰河解冻。

本无生机破败的院子,已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。

她在灶间生好炉子,烧好热水。

铁盆里搅拌好面浆,在烧红的铁锅里摊起一张张薄如纸的饼。

又炒了黄豆芽,鸡蛋丝。

“春天了,日子会好起来的。”她给宋伯良卷起春饼。

“你对我这么好,我拿什么回报你。”他拿着饼半天不能咬下一口。

“是不是男人,是男人就大口吃饭。你文采比我好,可以给我们报社投稿。”苏逸梵手中的筷子不断给他夹菜,“鸡蛋你多吃点。”

“你吃,你吃。”宋伯良把炒鸡蛋扒回她的碗。

她面上没特别的表情,心里却是有感动。

宋伯良是对她好的,他们这日子是可以稳定过下去的。

带着憧憬。

“鸡蛋咸了,怪不得你不吃。”她尝了一口又还给他。

“咸吗?”宋伯良将信将疑,把鸡蛋喂到嘴巴细细咀嚼。

“一点都不咸,味道刚刚好。”

“你…你故意骗我吃的。”他回过味。

“哈哈。”苏逸梵笑出声,“你真好骗!”

突然愉快的表情戛然而止,捂起嘴巴跑了出去,扶着房墙做呕吐状。

“你这是怎么了?”他拍着他的背,凝眉担心。

忽又展开笑颜,“莫不是,你有了?”他激动地抱起她。

“有了?有了什么?”苏逸梵迟钝了几秒,“哦,有孩子。”

“你不高兴吗?”

“高兴。”

“我去给你端水漱口。”他回屋。

苏逸梵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,低喃,“上天,这真是好事?真的可以幸福后半辈子?”

《满洲报》改了名,叫《大同报》。

这天,主编陈从牧拿了一篇文给她,叫她校对。

她只看了题目,叫做[橄榄枝]。

是陈从牧亲笔写的。她逐行看过,这并不是大众用来打发时间的小说故事,而是一篇宣传和平,反对内战的社评。

“校对完了。”她把稿子交还给他。

他扶着眼镜一行行看,“怎么没有修改?”

“您写得很好,没有需要校正的地方。”苏逸梵实事求是。

“全国上下都在反对内战,可您真的觉得仅靠文字,靠群众的意志就可以阻挡吗?”此刻的苏逸梵冰冷理智得像个上帝,不带一丝情绪。

“当然可以,国家是人民的国家!”他小孩子似的,天真地,赌气地把书桌拍得梆梆响。

“哈哈…哈哈…”她大声笑起来,笑得熟悉。

一年前奉天师范大学的戏台下,她也这样爽朗毫无顾忌地笑过。

“权利,金钱,你们男人谁肯放弃呢?日本人不会,中国人更不会。”

她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桌,继续校对。

[镜花缘]。

李汝珍的[镜花缘],都是活在梦里的人。

她的肚子渐大,宋伯良对她甚好。

夜里,她起夜,顺便替他盖好踢掉的被子。

他睡得浅,醒了也在装睡。

可半天又睡不着,他捅了捅她的胳膊。

轻声问,“睡着了?”

“没。”她现在侧睡,仰卧都不舒服,也是好半天不能入睡。

“想…”宋伯良将她圈在怀里。

“想什么?”她扭过头,黑漆漆的夜,听到他轻缓的呼吸,看不清他忧虑的眉眼。

“想问你个问题。”

“什么?”她调整了姿势,窝在他胸前。

好半天,她没听到他的声音。“说呀,什么问题?”她拉起他的手。

“算了,不问了。”他拍拍她的背,“不是什么要紧的事,睡吧。”

“到底什么?神神秘秘的。”她精神了起来,“你不说我哪里睡得着。”

“那…那我问了你不许生气。”

“好,保证不生气。”她握紧他的手。

“你…你和他…那个小日本,有没有怀过孩子?”他问得极其认真,虔诚地等待着她的答案,仿佛就是他赖以生存的空气和面包。

“没有。”她说。

“哦。”他没有失望也没有欣喜,没事般再次拍起她的背,“睡吧。”

可这夜,他们两人都没睡着,本是相拥而眠,天亮时背靠了后背。

宋伯良瞪眼了一夜,“我听人说,被别的男人那啥过的女人,生出的孩子不是百分百自己的…”

他说出口就后悔了,他看到她安详的睡颜。

希望她没有听到,默默穿了衣去外面猛抽了自己一个嘴巴。

苏逸梵白白的牙齿咬着枕巾,坚强的泪水再次滑落。

可泪水,哪里有坚强的。苦的咸的,生活的味道。

男人都有处女情节,她明白。

巧不巧,第二天,聂瑗来了。

她见到她的那一刻,活像打了鸡血,甩着马尾辫冲到她面前,一言未发。

直接一脚朝她隆起的肚子上揣去,带着一尸两命的狠劲。

“贱人,贱人!害了周青,如今日本人败了,没了靠山,就来勾引宋伯良,有没有廉耻!”

春夏之交,草长莺飞,她抬头看到头顶光亮普惠大地的太阳。

[果然,她还没到可以幸福后半辈子的时候。]

她能感到肚中的生命在缓缓离开她身体。

“你是他的父亲。”此刻,她很想知道宋伯良的表情。

漠然,观望。

“你不准备送我去医院吗?”她忍着痛,孩子,是不可能保住的。她只想,努力地至少自己活下去。

“伯良,她这种女人应该被处决的。不要管她,叫她自生自灭。”

聂瑗把他拉走,又狠狠对着她的肚子踩了第二脚。

“那不是你的孩子,那是小日本的!”

“不!不是…那是我的孩子。”宋伯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,急慌慌地抱着她去了医院。

1946年中,《停战协议》不过几月,战火就开始了。

病体初愈的苏逸梵嘴唇惨白,夏天了,还要穿着针织毛衫御寒。

陈从牧盯着她平坦的腹部,似有哀默。

“你应该好好休息。”

“内战开始了,你的橄榄枝被谁叼走了?”她突然想咳嗽,连忙拿手挡住。

他递给她一方手帕,“你说得对,人都是自私的,只能看到自己的利益,看不到别人的。”

那是一方绣着淡黄色冰凌花的丝帕,又称作林海雪莲。

它在冰晶中探出枝头绽放,象征着春天的希望。

诱惑着她接过,收起。

她想起医院里医生的话,“孩子虽然没了,但你保住了一命。”

“不幸中的万幸。”

“但万幸中还有不幸,这次跌倒比较严重,宫腔粘连,你不能再生育了。”

“哈…哈哈。”她对着医生笑,对着宋伯良笑,发自肺腑,“真好。”

孩子,她这样的人,怎么配呢。

“你说得对,我和你不是一类人。你和聂瑗才是。”

陈从牧的手掌在她眼前晃,“想什么呢?”

“没…没…你看这阳光,多么温暖。”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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