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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风吹过竹林,发出唰唰声响。
无人知道,张全走出竹林的时候不由回头张望了一眼。枯黄的竹林不复夏天葱郁,像是干瘪的芦苇秆,在风里微微摇晃。
无人知晓,在这寂静竹林之中,究竟埋了宋家多少龌龊。
两日后。
初冬将近,天黑得越发早了。刚到傍晚,天边的太阳已经没了踪影,一轮明月缓缓升上天空。
从宋府外,一架车辇缓缓停止,宋夫人从车上走了下来。与平日里的沉稳不同,宋夫人此刻脸色苍白,脚步虚浮,半个身子搭在身旁婢女金钏身上,这才勉强能够行走。
周晔的尸体被送回了周府,宋夫人顾不得许多,一早赶回家中去见自己兄长最后一面。
她与周晔自小感情还算不错,前些日子两家人还一同在周府赏宴,怎料再见之时竟已是天人两隔。
周家正堂内,周晔的尸体本是被白绸盖着的,宋夫人没忍住,叫金钏上前掀开了一角。仅仅一瞥,她便看见了自家兄长血肉模糊的脸和皮下隐隐的白骨……
周晔的妻子自是将所有的账都算到了宋夫人头上,在周晔尸骨前对着她破口大骂,脏词歪话一个没少……宋夫人自知理亏,为了宋府却要强忍着内疚抵赖到底,一日周旋之下,已是心力交瘁。
“夫人,奴扶您回芙蓉院歇息吧。”金钏小心翼翼地提议道。
原本在宋夫人身前伺候的一直是金珠母女,怎料前些日子金珠竟落了井,冯妈妈正在为爱女置办丧事,侍奉宋夫人的差事便落在了金钏头上。
金钏刚刚上前,宋夫人挥开她的手,脱口而出:“金珠呢?”
金钏垂首退到一旁,却没敢开口。
宋夫人这才反应过来,金珠前些已经……张全说他下手利落,金珠死的时候没受什么罪。
她双手合十,念了一声“阿弥陀佛”。
金珠呀,你别怪夫人心狠,只是你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,命该如此。
思及金珠,宋夫人却忽又想起天灯节那晚之事,越想越觉得不对劲……
宋姝怎会如此凑巧地提前回府,而内卫那两个大人又恰巧穿着与她床下衣衫一模一样的款式?
她越想,心中怒火越甚。
金钏见她面色肃然,小心翼翼地上前唤了一声:“夫人?”
宋夫人回头看她一眼,而后径直进了府,厉声道:“去碧水间!”
明月高悬,深秋夜晚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独有的烟火气,那是农庄焚烧秸秆产生的烟雾,随着秋风四处飘散,将这阵烟火气引入了大景国千门万户……
宋姝回到碧水间,只见碧水间外七七八八的摆着些巨大的箱子。
那是她明日出嫁幽山别院的嫁妆。
经了宋老夫人的手,这些箱子里装的都是些零七八碎的杂物和廉价的珠宝首饰。
宋姝却也并不在意。
是她的,终归都会是她的。
天边夜色侵袭,她步履轻巧地绕过那些嫁妆,径直走入书房中,点燃烛火,又从书柜里取出一沓黄纸来,研磨朱砂,在黄纸上练习画符——
这是她重生以来必做的功课。
虽说至今为止一次都还未成功,但她却仍是不死心,总觉得,是不是再多画一张,这符咒就能成?
然而事与愿违。今晚不出意料,又没成功。
她百无聊赖地放下手头的笔,望向窗外高悬的冷月,黛眉轻蹙。
明日便是出嫁之时,她却还未能的尝所愿画出符咒,这叫她不由担心……
正在此时,屋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
下一刻,书房门被人倏然推开——
“母亲?”
宋姝挑眉看向来人,挥袖间顺手将桌上那张符捏进了手里。
宋夫人紧抿着双唇,带着一众丫鬟婆子,居高临下地走到宋姝面前站定。
“大姑娘,见了我这作母亲的怎么也不起身行礼?”
宋姝挑眉一笑,却仍未起身,反而是向后一仰,双手抱臂,吊儿郎当似的问她:“夫人大晚上来我这碧水间,有何事?”
她理直气壮的模样挑起了宋夫人心底隐藏许久的怒火。她上前一步,逼近宋姝眼前,声音狠厉:“是不是你故意害我二哥?”
宋夫人憔悴的面容不复往日的慈眉善目。她一脸惨白,两颊上的肉仿佛一夜之间垮塌下来,鼻唇间的沟壑在烛火的映照下越发明显。
幽幽烛火之下,像是阴间讨命的厉鬼。
宋姝一愣,挑眉道:“周家二爷是被内狱拿住断了性命的,夫人若想给自家兄长报仇,去寻那内卫的大人便是,与我有何干系?”
宋夫人心头怒气丛生,不由随手攥住了桌上的茶盏。
她转身挥退了身边人,咬牙切齿道: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,绿萍,天灯节,都是你故意设计害我!”
“荒唐!”宋姝自然不认,半眯着眼睛嘲讽看她,“夫人这是伤心过度,犯了癔症?”
“我没有!”
宋夫人一声厉喝,将手中茶盏掷于地上。
茶杯接触到地面的瞬间,裂作万千碎片四溅开来。
宋姝站的太近,几片碎瓷片飞过,将她的手划破。她抬头望向眼前几欲疯魔的宋夫人,不由皱了皱眉……
今日拂珠出门去见钱知晓,并不在碧水间,偌大的府里,却是连个打架的帮手都没有。
宋夫人看着她,神色活像是吃人的老虎。她薄唇一开,正想再说些什么,房门却又一次被人打开来。
门后,是宋文栋阴沉面容。他瞧了一眼理直气壮的宋姝,又看了看神情憔悴的宋夫人,皱眉呵斥道:“这是在干什么?”
宋夫人也被飞溅的瓷片划伤,宋文栋的一声厉喝让她回过神来,看着自家夫君,木讷低喃道:“郎君……”
宋文栋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,皱起眉头,对她道:“大姑娘明日就要出嫁了,夫人这是在作何?还不快回芙蓉院去!”
“可是,”宋夫人望向宋姝,仍不甘心,“我二哥……都是她!”
宋文栋瞧见她狼狈身影,心道她是今日回娘家受了刺激,上前两步揽住她的身子,放缓了声音:“你又在胡思乱想了,周二爷那是运气不好,与大姑娘有什么关系?”
宋夫人还想再说些什么,宋文栋却温声哄着她。宋文栋难得有如此小意柔情的时候,宋夫人沉浸在男人的温柔之中,不禁噤了声,脑子一懵,由他搀着往屋外走去——
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,宋文栋转过头来看了宋姝一眼,目光里满是打量。
宋姝冷着脸站在一旁,细眉高挑,红唇抿成一个嘲讽的幅度,那趾高气扬的模样与平日别无二致。
宋文栋不由在心里笑自己荒唐。
这死到临头的草包怎么可能设局将周家二爷送进内狱?
否定掉自己荒唐的猜测,宋文栋这才对她道:“你明日便要出嫁,早些歇息吧。”
宋姝没搭理他,冷笑一声,在两人身后“嘭”的一声关上了房门。
月明星稀,碧水间的婢子们急匆匆地拿了金疮药来为宋姝包扎。
白纱缠在她纤细的手腕处,夜风一吹,像是只灵蛇飞舞。
经历了刚才那场闹剧,碧水间人人自危,生怕宋姝受了气要拿他们出气。一时之间,碧水间里静得可怖。
宋姝却像是没事人一样,由侍婢包扎好了伤口,施施然地回了寝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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