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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男子递上一块白色的棉帕, 温声道, “姑娘需要这个吗?”
“不必了,谢谢。”江眠月自己从袖中抽出随身的帕子, 轻轻擦拭手上的灰尘。
“姑娘怎么一个人来此, 今日人多,下次还是带上家中小厮前来, 能护着你些。”男子笑道, “我看你也是来买书的?”
江眠月见此人面带笑容, 极为热情,心中却有些提防, 打着退堂鼓,她礼貌回应道, “小厮在外头等着我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那男子见她有些防备,缓缓站远了几步, 笑着说,“那姑娘自便, 告辞。”
江眠月点头与他行礼, “多谢公子。”
江眠月这日没抢着书,第二日便又来了,这日她带上了家中的小厮, 书肆中却没什么人。
她摘了兜帽, 慢慢在书架前走动, 时不时找本书翻一翻。
半晌,她走到昨日摔倒的地方,抬头一看,却见书架的最上层,似乎摆着一本监本。
那正是她想要的《广韵》。
兴许是昨日抢的人太多,混乱之中,这一本放在高处反而被忽略了。
她心中一喜,踮起脚尖去拿,可那最上层的书架却距离她的食指半指之遥,她见四下无人,轻轻蹦了蹦,除了差点撞着脸之外,根本一无所获。
“掌柜的。”江眠月正要叫人,却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,随即,一只手伸了过来,将那本《广韵》拿了下来,递给她,“给。”
“谢……是你?”江眠月一愣,看着面前人,有些意外的笑了笑,“多谢。”
“不必言谢,顺手而为。”男子笑了笑,露出笑涡,“你要买这本书?”
“正是。”江眠月点头,“国子监的监本极为难得,公子,你不买吗?”
“不必买。”他笑意更甚,抱拳道,“在下崔应观,国子监司业,原来在南监,如今刚调过来,这书便是我在南监时编校的。”
江眠月愣住了。
国子监……司业大人,崔应观。
也是《广韵》扉页上的那位崔应观,没想到如此年轻。
她睫毛一颤,垂下头,躲开他的目光。
国子监,她遥不可及的地方。
却没想到,会在此处遇到司业大人……她,她已经没有资格进国子监了。
一想到此事,她便觉得心中难受得紧,她还未从此事的遗憾中走出来,如今看到这近在咫尺的人和书,她的手指都有些微颤。
“可否有幸知道姑娘姓名?”他试探问,见她眼眸低垂,有些抗拒之意,赶紧道,“抱歉,冒犯了,姑娘不愿的话,当我没说便是。”
“江眠。”江眠月省去了一个字,明明是自己极为崇敬的人,在自己面前时,她却羞于报出真实的姓名。
“江眠?好名字。”崔应观缓缓一笑,“江姑娘是爱书之人,若是日后出了新的监本,我给你留一本如何?”
江眠月猛地抬头,眼眸中略有些惊喜,也有些惶恐,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,崔应观也不知道怎么的,心中泛起一股心疼之意,他笑道,“不必跟我客气,我编校监本,本就是给人看的,姑娘喜欢,便给姑娘一本,与我而言,是小事罢了。”
他说话时总是带着笑,善于察言观色,随时根据人的心情来开口,令人无法拒绝。
江眠月时常去书肆,时常遇见他,一来二去,她便敞开心扉,时常与他谈论书中的内容。
“你不来国子监读书,实在可惜。”崔应观深深看了她一眼,“如今推举的名额已经没了,但是例监生的名额还有,看你家境不错,应当出得起一百零八两,到时候……”
“不必了。”江眠月打断了他的话,垂眸道,“不必了,谢谢司业大人。”
崔应观见她如此,微微蹙眉,有些不解。
“江……”
“家中还有事,告辞。”江眠月朝他行了个礼,便离开了书肆。
那以后,江眠月还是照常去书肆,却比之前更频繁的遇见崔应观。
只是他再也不提国子监之事,转而与她继续讨论书中物,二人观点往往相似,时常聊得极为尽兴,关系倒是渐渐好了起来。
便这样持续了半年时间。
直到江眠月家中忽然落难,她再也没有去过书肆,便这样忽然消失在崔应观的世界里。
而那本《广韵》,她带到了那深宅之中,悄悄放着,时常拿出来翻看,以慰寂寥之心。
……
江眠月缓缓睁开眼睛,茫然的看着天花板。
自她吃了刘大夫安神的药之后,便极少梦魇。
不过,这次的应当不算梦魇……
“眠眠,你终于醒啦。”兰钰今日都比江眠月起得早,有些意外的说,“你今日睡得可真沉啊,喊你也不醒,嘴里还嘟嘟囔囔的,说什么广……云?”
江眠月恍然起身,长叹了一口气,开口道,“是《广韵》。”
兰钰满头问号,“那是什么东西?”
“一本书啦小傻子。”尹楚楚路过兰钰跟前,用手指敲了敲她的脑袋,“第三名,多看点书吧。”
“哼哼哼!”兰钰朝她做鬼脸。
崔应观。
怎么会忽然想起他。
若说上辈子亏欠最多的便是此人,他帮了自己那么多,可后来,她却连一句谢谢都来不及说。
上辈子他说自己是国子监司业,按照上辈子的时间,他早就该从南监调来了,可如今却毫无踪影,仿佛梦幻泡影,只是一场梦。
江眠月深吸一口气,拍了拍自己的脸,将自己从上辈子的回忆中拽出来,照常起床上课。
她白日认真上课,傍晚与裴晏卿他们排演,公主那边彻底消停了,他们便安心在国子监待着,认真排演细节。
司业大人日日都来看排演,时常很早就来等着了。
他一开始还收敛着,坐在一旁带着笑意观看,美其名曰做指导。
后来过了几日,他便彻底放松下来,经常一面跟诸位监生说笑,一面嗑瓜子。
他有的时候带南瓜子,有的时候带西瓜子,有的时候带的花生,有的时候带着松子炒货,时不时还给候场的监生们分一点。
司业大人的炒货也不知道在哪儿买的,香得很,吃了一点就停不下来,导致候场的监生们经常吃着吃着就忘记了该自己上场,严重影响了排演的进度。
有时候江眠月一边说台词,一边听着耳边传来“咔哒咔哒”的嗑瓜子声,抬头一看,便看到司业大人身边围着五六个候场的配角,正美滋滋看着自己和裴晏卿演戏。
她心头一哽,台词没说出来,倒是差点被口水呛着。
这种情况只有在祭酒大人来时才有缓解,只是他一来,现场的气氛就会变得极为凝重,大家战战兢兢,老老实实演戏,就连司业大人也把那些炒货放进袖子里不敢掏出来。
排演结束后,江眠月便去骑射场练跑。
一直到脚完全恢复,她依旧坚持每日练习水中闭气,渐渐地,她能闭气的时间越来越长,脚上的划伤好全了以后,她便开始每日夜跑。
三十里,江眠月心中有大概的概念,可真正跑起来,却仿佛是个无法达到的距离。
骑射场整圈大概不到一里的距离,整整三十圈,江眠月往往跑十圈,便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地倒在地上爬不起来。
月明星稀,江眠月孤独的身影在骑射场上,像是一个渺小的动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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