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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出一个礼拜,工会组织的工人俱乐部在一家还未对外开业的茶馆举行会议,众成员纷纷为近日的降薪和裁员一事商讨对策。
许俞华手里掌管着音制品店、酒吧和带着赌博性质的麻将馆,而这音制品店出售的货品主要是各国的色情dvd。在这几个生意里,员工往往是互相介绍劳务的宗亲或同乡,关系圈固化,暂时没有受到影响。问题出现在许俞华手里的一个正规业务,一家内供英国外销意大利的服装厂,这服装厂就建设在码头附近,雇佣的多是刚来伦敦的华人。服装厂的业务被许志临分拨给顺明堂的一个叫李峰的香港人打理,但雇主的名义则属于许俞华。许俞华代表了许志临,因此,即使这管理服装厂的人再怎么反对,他也不得出声,只好按要求进行降薪和裁员。只不过,他们是挑了一些人来降薪,为的是温水煮青蛙,先看看大家的反应,再全员实施。
以往在东伦敦,华人办的是裁缝店,而大型服装厂的工人通常是犹太人。现今,顺明堂下面新兴的服装厂雇佣了不少刚移居英国的香港新界原居民。
这个热闹的茶馆仍带着新搬迁的痕迹,上位摩洛哥租户留下的北非狼蛛几何地毯被新老板卷了一半,无意以废弃的烂相摆出华丽造型。地板布满不同主人留下的刮痕,墙纸脱落成波西米亚流苏状,有了学院派艺术家都羡慕不来的天赋异禀。原本珍稀的樱桃鼠尾草装饰物只能到纸箱找归宿,被替换成崭新的古典竹叶。整间茶室游牧着牛皮色的光和尘,像茫然撒哈拉风沙搁浅的浊浪,新旧三七开,那点绿被压得只能当仙人掌。等工会的事情确定下来,老板就要大展身手,将这磅礴的北非色彩彻底换成怀旧的翡翠绿,风风光光开业。
聚集在茶馆的人越来越多,人头如碗中芝麻。几个有话语权的领头围坐一桌,喝着临时纸杯装的茶,噼里啪啦大谈一顿。冬天冷得人们在室内讲话也哈雾,你一雾我一雾地说着,到关键时刻激动得连雾气消散的姿势都乖张。好一些工人没有多少文化,但胜在积累了旧时做工的经验,可以侃侃而谈。有的人任雇主摆布,有的人渐渐受潜移默化的影响,领略了这世道运作的规律,偶然惊醒自己还有一无形之物叫权利。
许俞华藏在身后,不太无辜的李峰则成为了大家抨击的对象。其中一个要养家糊口的工人就抓着他抱怨:“我们根本没犯什么错,叫我们不要招惹的也不去招惹,怎么还要莫名其妙地给我们降薪?李锋真是有够冷血,也不想想有一些人还要给汇宝银行还债。”
另外一个人拍桌,“他以为傍上许志临就可以飞黄腾达!罔顾我们这些人!”
“哎呀,我怎么听我儿子说这是他们许家为了开赌馆做的决定。他说开赌馆要给英国政府按时交税咯,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拿我们应得的钱去交税。”
“管他们要干什么,没有正当理由的降薪就是不对!”
陈生是工会组织的重要一员,他开口道:“各位稍安勿躁。按照以往经验,我们还是要参考英国佬做事。工会建立起来就是给大家提供一个渠道维护权益,最好的办法还是联合罢工,跟他们谈判。”
方才第一个讲话的工人犹豫,怀疑道:“我不信这样真的能行。陈生,你以为他们是英国人啊,说罢工就给谈判,我觉得他们根本不管人死活的。”
陈生有点严肃,不喜欢这样的退怯:“你不试试怎么知道?总不能什么都不干。”
“干是可以,就是怕白费力气。我们罢工只能顶一时,你能说服那些没被降薪的人罢工吗?李峰他们鸡贼就鸡贼在这里,有的人肯定想安于现状,不愿意被我们这些搅屎棍搞乱了秩序,他们分分钟不加入,还要阻止我们。”
大多数头脑简单的人没想到这层,被这么一说,本来同意的都变得犹豫起来。
那人继续提议:“陈生,你不如让阿隽去跟他们说一下。他出面比我们出面要好用吧,大家都不想搞得那么难看。”
许多人都赞同,陈生沉默着,想到儿子那不肯弯腰的自尊,又觉得他不一定能办下这事情。然而,他还是答应,因为两个选项都没有成功的把握,难度差不多,不如全都试一试。
寄信已过一段时间,裘子颖到旅馆前台询问是否有她的来信,前台说他们暂时没有代收信件的服务,所以她又去邮局查一趟,在那里拿到了旧金山寄来的回信。回程中,她遇到了在路边豆腐坊发呆的陈生,由于她常常和阿加莎到泰丰龙做客,大家都开始熟悉起来。这段时间,陈生知道她是陈隽和珍珍的朋友后,便更加热情地招待。
豆腐坊是一个移动摊位,这会儿它正开在爵禄街靠近华都街(wardour&esp;street)的拐角位置。裘子颖拿着信走到豆腐坊,要了一碗豆腐花。以前上海弄堂卖的豆腐花洒虾米、紫菜、榨菜末和酱油,刚好这老板南北通吃,甜咸皆做,就盛了一份上海的嫩豆腐花给她。陈生面前的倒是甜口的,山水豆腐捞姜汁糖水,是经典的广式风味。这牛气哄哄的豆腐坊招牌写道,全中国的豆腐口味应有尽有,既吸引贪新鲜的洋人,又满足华人的思乡胃。她不得不佩服这老板的头脑和手艺,连辛辣的川湘口味都包揽在内。
陈生回过神,看向搭桌的女孩,还有她手中贴满邮票的信和咸口豆腐花,带了些长辈的慈意,眯着鱼尾纹笑眼:“细路,来吃豆腐花啊。”他总是把跟陈隽差不多年龄的人叫作细路,比如丁六和梁达士都被归在细路一类,而小了七岁的裘子颖更是。
裘子颖有些乖巧,应答:“突然想吃,”然后,她开始吃这碗豆腐花,“这老板很会做生意。”
陈生看她吃得那么香,同意道:“他懂得多。我以前没出过广东,是来到这里的唐人街才知道豆腐花有甜有咸,眼界大开。老板跟我说上海人甜咸都吃,看个人口味,但很多上海人都是你这样的吃法。我和阿隽比较喜欢吃甜口的,下次你也可以试试。”
裘子颖又舀一勺豆腐进嘴,回道:“我吃过几次甜的。”
陈生恍然,方觉自己狭隘了几分,想到她是个年轻人,尝试的肯定多,便说:“我没你接受的东西多,吃过一次咸的还是不钟意,就只吃这个。”
裘子颖笑道:“我认识的一个老太婆也是这样。”她再次想到善美老太婆,善美也喜欢喊她细路,不过只有被她以小犯大的时候才指着她鼻子大叫。
她想到他没提珍珍,随口好奇道:“珍珍喜欢吃什么口味?”
“珍珍很爱惜嗓子,辛辣甜煎炸炒都不吃。”
“陈生,你们是不是打算组织罢工?”豆腐坊的老板通过老客户七嘴八舌的谈论,知道了他们工人俱乐部在茶馆商量的事情,闲下来就坐到他们身边,套八卦:“你们罢工的话告诉我路线,我好安排摊位,不然到时候收摊移动很麻烦,又损失赚钱的时间。”
陈生理解这是个麻烦事,点头,“有消息的话我会告诉你。”
裘子颖灵敏地听了新的消息,原本在低着吃东西的头忽然抬起,问道:“有老板在剥削这里的华工吗?”
陈生很少听到这么正经的说辞,她和陈隽一样,是个文化人。他知道她是记者,在事情还没有方向之前他不想她们掺和进来。
裘子颖见他不答,想到他把记者当随处可叮的苍蝇,无奈地笑,还有些小孩向长辈撒娇的索取意味:“我们也不是什么都报道的呀。”实在不好意思咧,其实她们犯起职业病来什么都爱记,她又继续善诱道:“我们跟这里的华文日报没有合作,与英国本土媒体也还没建立交流,所以我们只是以旁观者的心态来了解这些。”
陈生明白,即使他不说,她们也有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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