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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程一考上大学那年,借了一笔钱,叁十万整,还是当年被他摆了一道的林小夏牵得头。
他比徐放晚一年上大学,该说是比所有同期的高中同学都晚一年。高一升高二那年暑假,他除了照顾那个寻死不成的母亲,还得学会如何承担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。
卡里的数字只减不增,未成年的高中生上下不着,四处碰壁,他用了一年的时间,从商场钢琴演奏,到小学生家教,到便利店收营,到网吧网管,再到ktv服务生,尝试了太多不要学历的工种,半只脚踏进叁教九流,才摸索出一个相对过得下去的生活方式。
出院了之后,谢程一在家里装了摄像头,方便随时确认母亲的安全。白天他出去打工,委托对门的老阿姨帮忙照顾母亲,报酬一个月一千二。
说是照顾,其实就是提供两顿饭,并帮她解决上厕所和洗澡的问题,好在谢程一他妈是个体谅孩子的,在看到大儿子起早贪黑,买点便宜的鸡蛋还要多走二里地的时候,也终于放下了执着解脱的想法,相当配合地,没有再歇斯底里要找刀子割腕,没有再一声不吭地流着泪撞墙,没有再惹出过半点麻烦。
母亲知道,谢程一是在攒钱,为了她,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,也为了他自己的未来。
孩子出生在农历年前大半个月,男孩,对门的老阿姨比谢程一他妈还高兴,像是抱了个大胖孙子,整天欢天喜地研究起容易下奶的月子餐,谢程一也被连逼着喝两个月的鱼汤,喝冒了,鱼腥味都要溢出来了。
生养小孩费钱,但大大小小的费用支出后,他算了算,存款还有,虽然不多,但够他重新拾起课本,继续往前。
所以他申请回校。
他的身份身世终究还是传到了校园里。
有同学曾和他住一个小区,停学时,也有同学在便利店或者ktv见过他。谢程一人缘好,落井下石的人不多,但是免不了议论纷纷,唯一的好处就是追求他的人少了很多,不会再被堵在操场上,或者图书馆里了。
谢程一和林小夏算是不打不相识,第二次见面还是在ktv里,作为一个服务员和ktv领班的身份。这个时候的林小夏褪去地痞流氓的外皮了,穿着亮闪闪的小西装,谄媚味十足地走在传来阵阵鬼哭狼嚎声的过道上,然后就见着了一身侍应生打扮的谢程一。
他端着个果盘,林小夏把他拎住,左右环顾下,问其他人,“谁把他招进来的?”
有小服务员说,是副店长招的,还没几天,小夏哥你不在,没来得及介绍。
林小夏哼了一声,他那次虽然没什么损失,但到底还是走了一趟派出所,让人烦躁的是,他不得不承认被个高中没毕业的小孩要挟摆了一道,监控里,他和他的小弟们打人是货真价实的现场证据。他不怕,但跟着他的那群孩子的确是得护着的。
拳头硬的最讨厌有脑子的,林小夏拎着谢程一肩袖的手松开了,先让他去送果盘,打算之后好好跟这小孩唠一唠。
还没想好唠的开场白呢,谢程一进的包间就一阵叮呤哐啷,他赶忙冲进去一看,正巧看到一男的抓着这小子的头发想招呼他。不是,这不是闹事吗?就算林小夏看这犊子不顺眼,也不能就干看着店里的服务员受欺负,他赶紧上去拦着,被呼了一嘴巴子。
那男的说,又来一小白脸,你们这儿,是正经唱k的地方吗?还是鸭子店啊?
侮辱人格呢,在这种地方,林小夏碰到醉汉习惯了,脸上火辣辣的疼,还没摸清来龙去脉,只能好脾气地解释抱歉。对方看他低头哈腰,气势上来了,蹬鼻子上脸,提着啤酒瓶子想上来了。
就是来找茬的,他们报了警,然后两个人一如两年前一样,坐在派出所里。
唉,命啊,林小夏摊在椅子上,望着建民路派出所的熟人警察徐开,生出了一些伤春悲秋的惆怅。
其实徐开升职了,管不着这些事,但是他正要出门的时候看到谢程一,就接了这个案子。
搞清楚了,闹事的男人是因为老婆跟着小白脸跑了,今天出来喝酒,叫了两个妹妹想纾解下郁闷,结果两个妹妹陪酒陪得好好的,看见进来送果盘的谢程一眼睛一亮,区别待遇太明显,男人急了,林小夏进来后,妹妹又是收不住的一怔,看着她们眼睛一亮又一亮,男人伤心事涌上心头,抛去了理智。
太搞笑了,就算这男人有钱如何,但是女孩们的眼睛不会说谎……配合调查结束的林小夏对着派出所贴着洗心革面四个大字的镜子,左看右看,真觉得自己姿色不俗,虽然没有谢程一那青葱水嫩的鲜亮,但也算,娇艳烂漫?他甩了甩头发,对着镜子吹了一声口哨。
他瞥见刚刚和徐开聊完走出来的谢程一,问,“去哪儿?”
“回去上班。”
“可别了,给你放假,直接回家吧。”林小夏做了个驱赶的手势。
“那工资怎么算?”
林小夏嗤了一声,“还想工资呢,财迷啊,还是缺钱,你刚在里面,不会是算计着怎么跟那个男的讹一点精神损失费吧?”
谢程一没有说话,钱这个字突然戳了他一下,有一点恍惚,其实算是守得云开又茫然无措的恍惚。
他白天上学晚上打工,利用碎片时间如饥似渴地背单词,刷错题,一心走正道,靠着高考改变命运,但是就在备战的时候,那个遥远的,好像只是在户口本上存在过的舅妈回来了。
回来卖房子的。
在外务工的舅舅生了大病,躺在北京医院的床上昏了数天,舅妈缺二十五万,筹钱无门,想到了老家的房子,可回到之后看到他们如今这副样子,也是良心过不去的崩溃大哭。谢程一没有设想过房子这个问题,他本以为这栋老居民楼是他于这变化无常的命运之后,最后的一点安稳。
卖房子之后,他住哪儿,母亲住哪儿,那个烧钱买奶粉尿布,天天哇哇叫的小孩住哪儿?
迎头一棒。
安全感随着舅妈慢慢硬起来的心肠而消磨殆尽,谢程一打工比从前更拼命些,但刚刚徐开把他叫到一边,用一种松了口气的语气告诉他一个消息,他家那个房子要拆迁了。
这边的房子太久太老,真卖的话,可能卖不了多少钱,但拆迁的话,分得可不止二十五万。
徐开不可能透没底的话,他妻子是内部人员,消息知道的快而准,这是谢程一这么久以来听到的,最好的消息。但是拆迁的事有准信儿,却不是近期的计划,他得想办法把舅妈那块儿稳住。
谢程一回味着方才徐开落在他肩上的宽厚大手,久违地感受到来自男性长辈的关怀,他又看着林小夏脸上鲜红的巴掌印,也依稀地嗅出了些跌进尘土都溅不出灰的人情味,谢程一没有理会林小夏的刻薄,只对着那一刻护着他的举动说了句,“谢谢小夏哥。”
然后就回了ktv上班。
属于程家栋的那股子算计又上来了。他不可能让舅妈把房子卖了,但是也不想告诉舅妈房子会拆迁的事,谢程一心里到底是有一点怨恨的,母亲出事的时候舅舅舅妈为什么不来做依靠,为什么连个电话,连个宽慰都没有,这次回来就要急乎乎地剥夺他们的生存之地,谁的命不是命?
林小夏不知道哪儿听到了他的情况。客人闹事,去派出所的那几小时也给补了工资。不是他大发慈悲,而是谢程一那句“谢谢小夏哥”蓦地让他一惊,他头一次认真地打量着这个本以为只有几分小聪明的犊子。
他身边的人都是贫苦窝里滚出来的,牙尖也心狠,唯利是图是人生的第一要义,本来以为这个犊子是个披着好人皮,但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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