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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雨走后孔覆呆坐半晌,眼角余光瞥到亡妻去后无人开启、蒙尘近二十年的镜匣,走过去打开看向镜中人影。
乍一看面容尚算年轻,细看眼角眉心,已经爬上几道浅淡纹路,他到底不年轻了。
久久之后略显空荡的屋子响起一声长叹,其声无奈,其气沉重,只有门外风雪听得到。
翌日卯正孔覆如常起身,外面风止雪息,他背着药篓在镇外山野转了转,春风始播,万物潜藏春雪之下,只能找到少许根茎药材。
快到医馆时天光大亮,他习惯性看向门口,往常不论寒暑,只要他清晨出门上山,时雨总会坐在门口等他,一看到他的身影小东西就会蹦蹦跳跳到他身边,接过他背上药篓,伺候他洗手擦脸后端一盏热茶给他。
今日门口却空荡荡的,孔覆的心也像缺了一小片,空得紧。
正月初五,医馆回去过年的学徒还没回来,孔覆走进院子将药篓里不多的一点药收拾好,自己打水洗过手,拿了本书坐到医馆前厅,一边翻书一边待人上门问诊。
一早上只来了零星一两人,临近午时孔覆准备起身烧水沏一壶茶的时候,一辆青帷油车停在医馆门口,上面下来一个身披白狐皮氅的少女,左右跟着七八名服侍下人,观其排场打扮,当是名门贵女。
孔覆放下书起身迎客,少女进门向他行了晚辈礼,“这位先生,我是来寻谢濛的,能否劳烦您唤她出来?”
时雨从屋里走出来,漂亮灵动的杏眼泛着红肿,孔覆站在台阶上担忧地望着她,时雨仿佛没看到他一般,径直路过他向来访少女走去。
“阿濛!真的是你!”
“闻闻?你怎么也来了。”
两个少女一见面就开心地手拉手说话,没有半点隔阂。
“说好的一起长大呢?你怎么偷偷长这么高了?”梁闻抬手摸摸了摸比她高几分的时雨的头顶,略带遗憾道。
时雨向梁闻嘚瑟显摆,“我可是很厉害的神医养大的,肯定要比你长得快的。”
梁闻看了眼围在身边的下人,吩咐道:“汀兰留下,其余人先回去,晚些时候再来接我。”
丫鬟们欲言又止,相顾一视后离去。
徐大娘还未回来,孔嘉一大早就出门访友了,孔覆只好自己到厨房烧水沏茶,他端着沏好的茶回来时,两个小人儿还在拉着手小声叽叽喳喳。
梁闻恭敬地从孔覆手中接过茶盏,等时雨介绍孔覆,可时雨不看他,不接他递过来的茶,更不向梁闻介绍他。
孔覆将茶盏轻轻放到桌上,向梁闻微微一笑,转身去了后院书房。
等他高瘦背影消失不见,梁闻一脸关切地问时雨:“他就是养大你的神医吗?可我看你们关系不像很好,这些年你是不是吃尽了苦头?”
时雨摇摇头,她怎么可能会吃苦,她是在他的疼爱下长到这么大的,“我一点苦都没吃过,对了闻闻,你是怎么会来青石镇的?”梁阅过年期间出现在这里已经够令她讶异了。
“哥哥来溪宁县上任做官,我是跟他来的。”
难怪梁阅那么轻易就寻到了她,时雨不由得感叹世事凑巧,“表兄来做官,你又不用做官,干嘛要随他四处奔波,你在京城好好待着不好吗?”
梁闻是早产出生的,先天不足,自小极得梁家上下爱重,尤其长兄梁阅,恨不得将这个体弱的妹妹捧在手心。
梁闻苦着脸笑了笑,“因为我想嫁人,爹娘和哥哥都不同意,哥哥索性带我来了他任所。”
“你想嫁的人是什么样的?这么重要的事你刚才都不告诉姐姐!”
时雨比梁闻还要小三个月,但是她也想保护梁闻,自小就争着要做姐姐,常以梁闻姐姐自居。
“他叫裴树,是个读书人,家境贫寒却不坠青云之志,人品正直,胸怀天下,他日后一定可以推行美政,匡济万民的。”梁闻性子缓,讲话也慢,说起意中人来却语带激动崇拜。
时雨一下就懂了,在她的记忆里,梁阅为人读书都挑不出毛病,自小就被人夸做芝兰玉树,只是身上有股世家子弟的矜傲,他不同意梁闻嫁给一介寒士很正常。
“表兄他们应该是怕你受苦,表兄自己娶的是心上人吗?”梁阅比她们大五岁,这个年纪应该成婚了,他若娶了心上人,那有什么理由阻拦梁闻嫁给心上人,他若未娶心上人为妻,也该理解梁闻才是。
梁阅风流多情,身边莺莺燕燕不断,也无情,梁闻从没见过他在哪个女子身上执着太久,她不好对着时雨说兄长这些事,只好吞吞吐吐道:“哥哥他红颜知己颇多。”
“那你要怎么办?”时雨问梁闻,也在问她自己,她昨夜哭了半宿,也没有想清楚接下来的路要如何走。
他不要她,她也没有时间让他慢慢喜欢上自己了,她想过孤身逃走后面再回来,可她不知该去何处,迷茫不已。
“我肯定要和裴树在一起,人生如寄,春秋几十载,比之蜉蝣朝生暮死强不了几分,多少人昏昧一生都遇不到想要携手终身之人,与无感无情之人纵然朝暮相对,也终会互生怨怼,我既遇到了他,断不会放手的。何况我非寿者相,仅剩的些许残年能与心爱之人共度,才是我之所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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