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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句感叹得比较无力,说不好是被苏唱震惊习惯了,还是于舟心里本来就有预设——当然是琼浆玉露才滋养得起苏唱这样的大小姐。那气质,看着就不是一般人家里出来的。
于舟开车门坐上副驾,苏唱在摘墨镜,低头把叠好的墨镜放到盒子里,才抬脸对她淡淡一笑:“等很久了吗?”
“没有没有没有,我刚下来。”于舟客气地说,见苏唱单手把眼镜盒的盖子扣好,又习惯性地操心:“你还是戴上吧,现在中午,太阳挺晃眼睛的。”
然而苏唱大概觉得跟于舟没见几次,戴着墨镜聊天不太礼貌,只勾勾嘴角摇摇头,眼睛稍眯几下,就适应了光线。
路段的红绿灯比较多,车辆缓慢前进,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两句,又陷入沉默。
于舟这人有个毛病,不见面吧胆子要大一点,在网上,她觉得给苏唱发发表情包,俩人也没什么隔阂,面基就不一样。
“咳嗯。”于舟清了清嗓子。
苏唱没反应,摸一把方向盘。
“你这个车,是帕拉梅拉啊?”于舟揉揉鼻子,小声说。
“嗯,对。”
“我在网上刷到过,你这车后面好像有尾翼,抬起来很帅的。”
“是吗?”苏唱笑了笑。
啊?她的车,她问“是吗”?于舟又有点尴尬了,扭头看一眼后排,好似眼神跟尾翼打个照面,就能言行大方一点。
这一眼却落在了后排的抱枕上,她轻“嘶”一声,拧起眉头,望着苏唱:“你的靠枕上,印的也是女帝吧?”
“你还说你不喜欢,周边都有了。”于舟有点不理解了,喜欢个游戏角色是多见不得人的事情吗?
苏唱抬眸,自后视镜里扫一眼,轻声说:“别人送的。”
啊?又是别人送的。
票也是,抱枕也是……
“长得好看,是省钱哈。”于舟往椅背上一靠,捋捋自己小包的包带,低声嘟囔。
“什么?”
“没什么。话说,你为什么要请我看电影啊?我是说,为什么是我啊?”
苏唱想了想:“我其实对这类电影就还好,今天正好有空。朋友也不多,送给别人,我不去的话,她们用不了。”
“那,我。咱俩。”就是说,也没太熟。
苏唱也沉默了,不知道该怎么说。她其实是一个挺懒得跟别人打交道的人,说尖锐一点,她连跟自己的父母打的交道都不多,圈里的朋友聊天仅止于工作,距离一旦拉近,她的耐心就欠奉了。
因此医生跟她说,她应该多交朋友,多打开自己,保持心情愉悦,作息规律,否则还会再生病的时候,她一点也不意外。
意外的是在病房里遇到的于舟。
该怎么形容她呢?一开始像一颗圣诞树,挂着五颜六色的塑料盆、水壶和卷纸。圣诞树原本在打电话,看见苏唱时愣住了,眨巴眨巴眼睛,望着她。
苏唱没有见过这样的打量,有的人的目光是从上至下的审视,有的人的目光是由下往上的冒犯,有的是欣赏,有的是不屑……满满当当的情绪输出。
但于舟望过来时,什么都没有,她的眼睛偏圆,黑瞳孔尤其大,看人的时候,似在接纳。
接纳苏唱倒影在她的眼底,眨了三下眼,第一下是认知,第二下是包容,第三下是储存。
总之让苏唱觉得很特别。
她曾以为这是于舟作为作者观察世界的技能,就是无论好坏,先以视线描绘它,并不急着定义。但不是,只有于舟这样,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这样。
第一印象是特别,第二印象才是奇妙。
圣诞树小心翼翼地走进来,背对着苏唱把东西放下,安静得出奇,午饭后苏唱去茶水间,听见她捂着话筒打电话,嗓音很雀跃:“我发现住院真的还行,我的被子上还有小花哎,不过也不是人人都有,我隔壁床就没有。”
有一点小得意,像上帝给她颁了个奖。
嗯,圣诞树成了小喜鹊。
第二天中午,小喜鹊又变作老阿姨,穿着宽宽大大的病号服,把苏唱觉得难以下咽的盒饭嚼得很香,还不忘以过来人的语气劝苏唱:“你太瘦了,可得多吃,光喝水不行,等下晕在手术台上。”
那语气,仿佛盘腿就要上炕。
第三天,老阿姨化形林妹妹,哭哭啼啼地说:“操,我觉得好疼,你看到走廊上的那几个人没?引流管从肚子里插下来啊,我受不了,我真受不了这个。”
苏唱终于忍不住开口:“可是,我们俩的手术,都用不上引流管。”
在于舟演完了一百个小剧场以后。
所以苏唱时常觉得,于舟的名字起得很妙,于舟,宇宙,她有多重宇宙。
很久之后,苏唱才发现于舟的特别之处在哪里,别人也许是花,是草,是灌木丛林,但于舟是土地。她接纳花,接纳草,接纳灌木与丛林,然后邀请它们在土地上投射下各种阴影。她时而享受花的阴影,时而享受树的阴影,以此组成丰富而隐蔽的植被。
沉默的时间过于长,小宇宙开始转动,于舟吸吸鼻子。
“你喷香水了?很好闻。”
“嗯。”苏唱轻轻说。
“我也喷了,但我一般不喜欢跟别人讲这个话题,我怕人家问我是什么香水,我法文英文的说不好,”于舟自己打发自己,“唉,现在说这个,因为咱俩在车里,真的有点尴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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