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六回此恨绵绵无绝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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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历年间,代宗以刘晏为盐铁使,整顿财政,使国家财政收入大为增长。富者有弥望之田,贫者无立锥之地的土地兼并现象虽无法扭转,但终究是让百姓从多年兵戈扰攘的阴霾中走了出来,手头有了些许闲钱,一州集资攒出了这么一座宝塔。李云昭提灯照了照眼前荒废的佛塔,塔分七重,呼应七情,形体高大,外观呈楼阁式,青砖砌筑,灰浆采用黄土泥,内部各层设置木扶梯。代宗至今不过一百余年,这宝塔荒废也不过是最近几十年的事,因此虽有几处塌方,却不算严重,依然可以行走其中。李云昭挥手在李存礼身前拦了一拦,阻止了他抬步踏入的步伐,“木头易腐朽,你且小心了。”夜凉如水,星河璀璨,她昳丽的眉眼经暖色灯光晕染,柔和而清雅。痴痴地望着心上人,往日巧舌如簧的通文馆礼字门门主竟也笨口拙舌起来,讷讷称是。风声飒飒,悠悠吹动她灼灼璨璨、如披霞光的罗裙,吹得她手中的灯笼摇摇晃晃、明明暗暗,如同某种不好的征兆。她抿了抿唇,心道婉儿姐姐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坑我罢?正自思索中,空出的手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握住。李存礼低低笑了笑,“殿下也有犹豫不前的时候么?不要担心,存礼拼死也会护卫住殿下。”一向是她保护别人,鲜少要别人来保护她。她不以为意,只淡淡回以一笑,轻飘飘踏上了法,生前估计不曾习武。李存礼斜身闪在左侧,眼见女尸右肩处露出破绽,长剑倒翻上去,这一剑若是直削,非斩断她半边身子不可。李存礼手腕略翻,剑刃微斜,多加了几分劲力,重重砍在她的右臂上,可剑刃落下时却没有砍中东西的感觉。那女尸行动如常,脸上表情愈发癫狂。李存礼极是困惑,刺出一剑将其逼退后跃至李云昭身边,蹙眉道:“这女尸不寻常。方才那一剑分明应该砍中,但我却感觉不到实感。”不错,李云昭同样注意到了。除了女尸上来那一抓撞上剑身发出了声响,其余时候只听到交手时带起的呼啸风声。“确实古怪……”她正打算同李存礼分析一下眼前局势,侧身看见李存礼身体一晃,向前倾倒。那女尸猛然朝她二人扑了过来,李云昭想要拔剑御敌,手臂却似不是自己的,空自使力,却一动也不能动,眼见那女尸尖利的指甲就要触碰到她的眉心。李云昭后悔这次出来没带上那条小白蛇了,本以为凭自己的本事用不着它防身……那女尸突然缩手,腐烂见骨的头颈向后一仰,如避蛇蝎地弹出数丈远。她僵硬地甩了甩手,瞧着硬是多撑了片刻才昏迷的李云昭,嘶哑的语调不似人声,“我竟然动不得你……哈哈哈我动不得你?!”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睁开眼来时,李云昭首先见到的是一张极为精致的美人面。美人天生丽质,轻描蛾眉,浅浅作妆是极好,如此盛装打扮也不失天然风姿。确实是个美人,就是长得忒眼熟了些。……是穿着宫装长裙的李存礼。这身衣裙上俭下丰,上臂收紧,袖口肥大,裙为多折裥裙,裙长曳地,下摆宽松,走动间拟态若仙,肖似《女史箴图》中的古典美人。美则美矣,但依然对双目冲击力极大,仿佛有人在她眼前切胡葱。李云昭痛苦地想再度闭眼,然而身体不受控制地站起,一手揽过李存礼的腰身,一手掐着他的下巴,碍于身高问题,仰头问道:“你这是在威胁朕?恃宠而骄?”“陛下不就是喜爱臣妾这点么?”真是难为李存礼了,用男人的嗓音硬生生凹出了几分千娇百媚,忍得他眼角轻微抽搐。只是他和李云昭情况一样,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,只能眼睁睁等着这出戏收场。他大鸟依人地钻进李云昭怀里,在她脸上浅浅一吻,“我十四岁那年便入宫服侍陛下,陛下待我恩爱非常,当真是如胶似漆,快活似神仙。后来我生了病,太皇太后怕我将病气过给陛下,命我回家养病,后来还命我剃了头发做了姑子。嗯,她老人家向来不喜我这个亲侄女。”“我原也只能认命。孰料世事无常……太皇太后驾崩。陛下服丧完叁年,依旧对我念念不忘,将我迎往洛阳。如此深恩厚爱,臣妾一刻也不敢忘。”
李云昭从李存礼满怀爱慕的眸子里,看到了自己的打扮。略带胡风的汉人衣冠,潇洒俊逸,比李存礼正常太多。她用手指卷着他头发上点缀的丝带,哑然失笑:“你既然知道朕这一片深情,又为何要得寸进尺?皇后同你自家姊妹,待你向来极好,无失德之处,朕若要废黜她而改立你,难免惹朝臣非议。”开头的新鲜刺激感一过,她瞧李存礼这身装扮倒也挺合眼。只是举手投足间缺了些女儿情态,减了韵味。她不由得畅想:要是存勖妆扮起来,会是何模样?李存礼掩面嘤嘤假哭,膝行上前抱住了她的双膝,“陛下忍心让臣妾只做一个小小的昭仪么?”李云昭被他哭得头疼,抓着他的头发把人拽过来,看见他梨花带雨、泪眼婆娑的可怜模样不禁心软,轻轻拆散了他精心梳好的发髻,抚摸那柔顺秀美的长发,无奈地叹息:“等你服丧期满再说罢。”她想了想,又道:“太皇太后和朕推崇汉学,道武帝传下来的手铸金人的礼仪可以免去。”李存礼愕然抬头:天子居然愿意妥协到这个份上。虽说天子大力推行汉化,但许多祖宗之法依然保留,手铸金人册立皇后算是最温良无害的了。譬如那残忍的杀母立子的规矩,一直是宫内妃嫔长久的噩梦。他感激地抱紧了自己的主君,娇滴滴夹着嗓子道:“陛下~”他的语气欢喜无限,他的神态如同死灰,连那双狡狯的狭长眼眸都失去了神采。李云昭也内伤深重,远胜于同一位劲敌交手。她扶起李存礼,不放心地叮嘱:“朕常年在外打仗,朝政交予恪儿处理,你是他嫡母,能帮衬就多帮衬些。你也是冯家的女儿,朕相信你不会比祖母差多少。”两只手在宽大的衣袖下相扣,李云昭似入戏太深,心中升起无限爱恋之意,可下一刻胸口被满腔怒火填满。这一幕幕切换得太快。她重重地推开李存礼,瞧他伏地哀哭,心中生出丝丝快意来。李存礼身上的衣服悄然变幻,白衣单纱,素净得不可思议。“毒妇!”她的身体状况似乎也不太好,勉强压着呕血的欲望,抚着胸口顺了会气方道,“排挤朕的其他嫔妃,逼迫彭城公主嫁人,和高菩萨淫乱后宫,如今你变本加厉,竟盼着朕早死,暗中对朕行魇镇之术!哼,你可真是朕的好皇后!”皇帝全都知道了!李存礼如坠冰窟,如何能答,只拼命叩头谢罪。李云昭伸手掐着他的脖子,迫使他抬头,动作粗暴,不再似以往轻怜密爱。长发委地,形容狼狈,但在皇帝眼中依然是往日最宠爱时的模样。李云昭淡淡问道:“你不为自己辩解么?”这个时候,他似乎又拾起些高门之后的贵气,轻轻道:“句句属实,臣妾如何能辩。陛下若要赐死臣妾,臣妾无话可说。只求陛下看在过世的太皇太后面上,不要追究冯氏和我母亲的过失。”李云昭低下头看他,遇到了那泪水盈盈的眼波,蓦地里她刚硬的心肠软了,嘶声道:“看在祖母的面上,朕不杀你,也不废你,只是朕不想再见你。朕会让嫔妾仍依法度侍奉你,但恪儿不会再去朝见拜谒你。”太子仁厚,不知道嫡母犯下了什么重罪,若是被煽动几句难免热血上头。李存礼死里逃生,几乎忘却君臣之分,像往常一样扑上来扯着皇帝袖子谢恩。虽结兰因,终为絮果。李云昭早就知道这段故事,亲自体验下来嗟叹不已,挥了挥袖想要挣脱李存礼。李存礼死死拉住她袖子,俊美的面容扭曲了一瞬,用她从未听过的阴森绝望的语气道:“你说过不杀我的!”他的语气重新弱了下来:“你说我违背妇德,自绝于天地。让我自尽,以皇后礼仪安葬,维护我最后的体面。这究竟是元勰元详矫诏,还是你真的要赐死我?”“陛下,元宏,你告诉我,哪个是真的?!”李云昭无法回答,或者说冯润本人不知道答案。只能一遍又一遍固执地发问。李存礼被冯润的意识控制着,泣泪道:“我怎么愿意相信是你想要我死?我犯下那些重罪,你都答应不杀我。自那以后我洗心革面,盼着安稳度过余生。可是……是你想要我死么?”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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