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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海守和长沙守厉声指责对方。湖水动,死去的山人由水动。雨绵绵地下。夜其实很静。

东北风带来烟味,呛醒文鸢。她伏在衣物中咳嗽。女子音绕翟台。

楚王的衣服在头顶,一场争吵在眼前,身边人为她抚背,想要缓解她的不适,却莫名有些颤抖。

兄长,对不起,文鸢没注意他的异常,由他拍抚,轻轻地说。

她躲在丝绸当中,审视身体:已经被欢爱催熟的身体。

她自责,埋头抹掉眼泪,从丝衣里钻出来,继续做知岁:“殿下,好浓的腥味……”

文鸢咬到嘴唇。

楚王坐对高台下,还是往常的楚王,只有散发被雨湿,沉在两肩,不如往日飞扬。两守相争,他认真地听,桓繁露一声大喊:“楚王,修锜已经杀死郢都半数的楚人,他该千刀万剐!”让他发愣,漂亮的嘴唇欲动,放在文鸢背上的手收紧。

文鸢也发愣,听不懂台下人的争执。

风来,她闻着风,回头望楚。

远处有一点火,余烬一样,刚好温手,扩大千百倍,就是楚王居的大火,足够炼人。

文鸢没有纵横的视野,只能看到一点火,凭联想,做一番猜测,再听争执,开始心惊。

“他烧楚王宫,杀楚宫人,王居脚下的子民大概都被他杀尽,血味并浓烟飘到东海!”

“不,楚王且听我说,”修锜强势起来,“有人要造反,势力已经潜进国中,殿下的治民被他们笼络,成为反民,本月就要作乱,不杀不能平乱!”

“你畜牲,你在殿下的国土当中杀楚人!”

“你不在楚国杀,在东海杀,你杀的就不是楚人?好奇楚外的人,越境的人,从荒渡口不小心漂进大河的人……你杀得不比我少。”

“那是皇帝的命令,我不抗命,才能守好楚国。而你却自作主,下这样狠的手。”

“我使专杀,同样是皇命,皇帝让我不报而杀!”

杀,杀,杀,楚王一夜能听够前生罕有闻的杀。

两位太守年龄早过大男,吵架却像小孩。楚王被他们逗乐,倚在高台,“杀”“造反”“皇命”一声接一声,周旋在他身。

他含蓄地笑,将文鸢牵过来。

“知岁,你是楚外的人,我想听听你的话,”楚王的手发抖了,动作还是轻柔,“你我在旋室里饮酒,我问你,世上有我不曾见识过的善恶,你没有回答。你还愿意为我解答吗?”

他捂住文鸢的耳朵,不听两位郡守的话,勉强地说:“暂时不信他们,只信你。”

他的指隙中传出蹄声。

文鸢余光去看翟台另一侧。

云梦的雾破了。晏待时勒马,不知历经什么浩劫,从头到脚的血污,已经干涸,和深夜一样黑。然而他抬头,文鸢才意识到此刻正好是黎明前三刻,因为自己轻易就能看清他的动作——晏待时以手触碰嘴唇,打着信号,身后是三光:日,月和星。

三光在同一片天:黎明前,常有这样的景色。

“殿下,兄长,”文鸢鼓起勇气,“世上没有你不曾见识过的善,至于恶,我来讲给你听。”

君言为陋的公主,为他人揭开后梁的面目。这是计划的一部分,也是一个报复的过程,本来应该让文鸢舒心。

她却含泪,因为楚王含泪。

谁没含住,一颗泪珠在兄妹怀中滚。文鸢想去拂,拂到白头发。

她不再敢看楚王,话也不敢说多、说尽,渐渐含混。一根手指竖到她嘴边:“慢讲。”文鸢吓一跳:“好。皇帝将宫中形貌鄙陋的人尽数捕杀,埋在造石下。不久造石芳草环绕,迎接一位入省的王……”

杀,杀,杀,楚王听够了杀,便抬起眼,看到远处的一点火。

郡守的争吵声:

“杀人放火,与反逆也没区别。”

“我不杀不放,被杀的人就是你我,被烧的宫殿就是省中的相思殿。”

楚王耳眼有灼痛。

他撑着前额,强作笑容:“这么说,父皇真是为求美而大错。”

文鸢按住他的手:“他不求美,谁也不知他求什么,但他杀人,或是毁人,谁看他都惧怕,谁对他都无真心。殿下,假如你是楚人的云中君,请你出云梦,再看一看楚国。”

楚王只保持含蓄的笑容。文鸢便知这种劝说无力。她转头,台下只有疲惫的马。晏待时舍马登台,已经近了。

“他折磨你的棋手雊和鸫。两人已死!”文鸢又补充,希望在晏待时到来之前动他心。

楚王轻声说是:“他们一去不回,我以为他们爱上省中。”

“他摧残你的庶母玳瑁少使,将她送到你身边!”

楚王垂着眼:“玳瑁心智混沌,我以为她天生病体,结果是我混沌。”

他努力理解,尽力去听一切,吹干了湿发。黑发变为鎏金色,又浅了。

“他,他虐待女儿,玩弄燕国臧氏美人所出的公主,将她投入灵飞行宫。”

楚王轻轻地“啊”:“是文鸢小妹。”

晏待时一步登上高台,抓住楚王的肩膀,将他推到翟台靠山的石面上。石面雕湘君,两腿盘山,手摆向天。

文鸢向后退,也被晏待时抓了,带到楚王面前。

“你的王居被烧毁,失去大半宫人。太仆没,玳瑁等女子被战马践踏,成为肉泥。”楚王站不稳,晏待时抓着他,让他安稳,“而你睡了你妹妹。”

真到了这个时候,文鸢才见识到端坐在省中、操持一切的人的狠毒。虽然她早已在灵飞行宫中见识了,却因为一驾彩车将她抬进楚国而暂失印象。

楚国真好。地域广阔,人乐天知命,万物有灵。力士们不过进来转了一圈,出去就拜郤梅,希望能久居国内。相较于他们,文鸢更难动摇:楚人送她白兔水仙,都人告诉她“君心向女”,楚王将她的裸肩揽在怀里,文鸢都受下了,告诫自己不能沉湎,完成任务以后,这里的一切都成泡影。

然而现在她动摇,因为楚王靠在石造的湘君怀中,迅速枯槁了。这不是泡影,而是她活生生的长兄。

文鸢连忙去掩晏待时的嘴。

“说你是谁。”晏待时在她手心里吐字。

文鸢痛苦着,改掩自己的口:“王兄,我是文鸢。”

雾被刮散。黎明前一刻,大批军马包围云梦,一举拿下两守并两郡士兵。桓繁露被束手,修锜则被钢叉架进水中。

他以为是兄长发兵来助,便大声:“我长沙守。”

但他挣扎起来,在将夜天里看到一张孔武的脸。

孔武的脸之后是异域的脸,异域之后是饰鼹绒的脸;青白的眼,湖泊色的眼,灰眼;高颧,弓颧,秀气的平颧……其中间以后梁人常见的脸型、眼色、形容,让修锜哑口,真不知是何方来兵。

这支队伍身后,云梦以外,是后梁,不过已经天翻地覆。公冶千年的话落实:要有一场改变。

山水为界。肥腴地被人瓜分,贫瘠处有新生的野蛮,高门被拆,贵子被放,不起眼的成为起眼的,无力的成为有力的。从西北长驱的队伍,及诸流域的队伍,平原海上的队伍,包含隐多年而一朝起的众人,汇成大水,冲垮许多屏障,暂停在楚外,吹一会儿春风。

让长于爱的人起恨,需要手段。

残酷的人用刑,卑劣的人使诈,朴讷的人说教,息再会坏那人的心。

让楚王失去楚人,与妹乱伦,得知真相……后梁帝做的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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