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理发店的发油香得使人发晕,沉知墨抬高报纸掩住了口鼻,她宁愿闻油墨味也不愿闻这股味道了。

每个月烫一次头,这是谢月枫的习惯。

刚烫好的时候头发蓬得像条卷毛狗,理发师傅无从下剪子,抹上发油又一缕缕贴住头皮,更不好下剪子,她又每一根头发丝都要照顾周到,每每一坐就是六七个钟头。

沉知墨打好了算盘,她现在可以不用陪她硬坐着磨皮擦痒了,她发现只要撒娇卖乖谢月枫就会放她走,更何况今天有乔太太组麻将局,她早早就让方语到牌楼门口去侯着了。
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,你能分清楚大卷小卷的区别吗?还是我国语不太好?”

理发师傅开始渗出冷汗,沉知墨知道机会来了,哼哼唧唧发出点抱怨的声音来,谢月枫果然不耐烦了,预备叫司机送她到牌楼去。

“不用,我自个儿坐黄包车去便是。”沉知墨袅着腰肢婷婷起身,她今天把头发绾了个复杂的样式,更是难得插上几点珠翠,钻石耳坠随着她的走动荡悠悠晃到镜子上,折射出耀眼的光。

这也是她肯陪谢月枫来的原因之一,不知怎的,今天总想打扮一番,想到等待着她的方语,心情竟如初次约会的少女一般。

或者,用更准确的词语来说,是幽会。

“今儿怎打扮得这样光鲜?”

谢月枫当然发现了她的不寻常。

“你也知道嘛,乔太太不是好对付的人,我总不能扫了你的面子~”这句话沉知墨说得面不红心不跳,谢月枫这种自大狂,只要捡她爱听的话讲便是,她也不在乎别人实际怎么想。

听到这话,谢月枫果然放过了她,倒是沉知墨又多问了一句:“月枫,你今晚想吃中餐还是西餐?”

“我今晚不在家吃,爸爸要我回去商量事情,往后一礼拜也不回来,你想吃什么安排下人去做罢。”

“喔~那真是太可惜了~”沉知墨强压下嘴角,如同一只换好飞羽的鸟儿般飞出了理发店。

黄包车速度不快,沉知墨平常也是不急的,今天她难得催了车夫几次,车夫腿脚抡快了些。

沉知墨把手背盖到脸上挡住寒冽的风,她抬起头,透过指缝看到了瓦蓝的叁角形,情不自禁抓了抓,好像要捕捉清澈的天空。

隔老远她就瞧见她的笨狗了。

笨狗穿着她新买的窄袖衬衫,长至腿肚的黑布褶裙随风轻轻摇摆,乍眼望去有些简朴,但并不是从前的土气,而是一种自然的、年轻人的美。

她本可以买更好的料子,又怕谢月枫疑心病发。

这样就好。

方语扶她下了车,她先是谨慎地抽回手,见四周没有眼熟的身影,又主动牵住了方语。

望着那双含着千言万语的大眼睛,沉知墨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
她憋了半晌,手心微微出了些汗,才吐出一个走字,两人就这样牵着手上了牌楼幽暗狭窄的楼梯。

这牌楼是专为阔太太们建的,却不是为了华丽而建的,这样的楼梯,还有很多条,四通八达连着一个个牌室,为的是叫那些惯会飞檐走壁的情人们好逃跑。

推开窄门,内里空间倒是宽敞,几张麻将桌散在中央,桌子上头吊着惨白的电灯。

今天的组局人乔太太坐在其中一盏灯下头,两片红嘴唇不断冒出缭绕的烟雾和轻浮话,逗得众人吃吃地笑。

“哟!瞧瞧是谁来了!”见沉知墨进门,乔太太当然没放过这个率先攀交情的机会,“谢太太~这儿叁缺一,专等着您来扔骰子呐!”

沉知墨最开始不太会应付这种场面,她分不清她们嘴里哪句是真话,哪句是假话,别说分清话,那一层又一层的脂粉连她们的脸本来是什么样子都看不清。

她在她们中间是格格不入的,她自以为和她们不一样,后来发现自己并没有高贵到哪里去,她们,本来也不是如今的样子。

“来了,叫您久等,我真该打。”沉知墨挂起老练的笑容,走到她们之间坐下了。

乔太太不能不注意到沉知墨带了个人,她给侍从使了个眼色,牌桌旁立马多了一根皮凳。

“谢太太,来就来,还给我带个小美人儿?”

气氛还没炒热,话当然也得拐着弯讲,乔太太吐出一口香烟,头没动,眼珠子却在方语身上滚了个遍。

“老家的表妹,带出来玩玩儿。”

几十根涂得血淋淋的指头伸到牌桌上,搓得麻将牌哗啦啦响,沉知墨扔出骰子。

“谢太太这话说的,是把咱们当外人了。”乔太太显然不买账,继续用打趣的口吻套着话:“她要是你表妹,我就是皇太后了。”

另两位太太为她这话笑起来,“您本来也是皇太后。”

若说活得通透,没人比得过乔太太。她当年不顾家人反对,毅然决然嫁给了中央银行的行长,一位比她大六十岁的老头子,专等他死。

他每咳嗽一声,她就听到一声金币落进口袋脆响。

如今丧期已过,她还没到半老徐娘的年纪,关起乔家的铁门,她爱在家里做武则天也没人敢指摘她什么错处。

本是句玩笑话,倒叫沉知墨听得心惊,乔太太都能这么轻易看出两人的不对劲,谢月枫怎没能看出来?

她没想过自己的偷情手段不怎么高明,谢月枫若是个肯花功夫琢磨别人心情的人,方语早就碎成一百零八块散落奉安了。

“别担心,谢太太,出了这道门儿,大家就喝了孟婆汤,谁要说出去,都是上辈子的事儿!”乔太太看出了沉知墨的忌惮,连出声安慰她。

只有一件事她不明白,沉知墨和谢月枫新婚不久,谢月枫也不是秃头嘴斜的老头老婆子,怎的沉知墨这么快就有了情人。

“真是表妹~”即使个个心知肚明,也不能祸从口出,这一点沉知墨还是明白的,她及时转移了话题,“近来可有什么新鲜事?”

“那可就多了去了,应是罗曼史最多的傅太太来讲。”

众人随之把视线移到一位单眼皮、瘦脸颊的女人身上,她鼻子有一道浅浅的白印子,想来是戴眼镜留下的,被大家一齐盯着,她显出几分不好意思。

“哪有什么罗曼史,可不兴乱讲!被我家老婆子晓得了,就只剩‘罗曼死’了!”

“笑话,傅太太随便写首诗都引得好几位alpha要殉情,哪是乱讲!”乔太太嘴上说着,手上也没停,眼疾手快地捡回一张牌,“杠!”

“可别提这个了,说到就来气。”傅太太摩挲了一会儿牌面,继续娓娓道来:

“你晓得我为什么要嫁的。”

她和乔太太是一个大学毕业的,二人一个修金融一个修法文,修金融的嫁了银行行长,修法文的嫁了外交部部长,看上去似乎很合理,实际上丈夫和妻子做什么,跟她们有什么关系?

“为什么?”沉知墨倒是真想知道缘由,主动搭了话。

“既然谢太太开口了,我就说罢,全当解解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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