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百一十六剖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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剥皮埋钉。以后颈下刃,刀刃划过肩背,后腰。以蛮力撕扯开分切的皮肉,再用薄刃割断皮与肉的牵连。背部剥开一整张皮,血红肉肌因疼痛而跳动战栗。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。蛊钉粗短,如此才能不伤及内脏。第一次埋钉时,詹南客被捆绑在刑床,绑住手脚。宫宦几人手持蛊钉于重锤,将一根根钉子钉入他血淋淋的肉里。那时他尚还年少,第一次经历如此痛苦,撕心裂肺痛不欲生,几番晕厥的意识涣散,是他唯一的歇缓。第二次埋钉,只有他一个人。他无法捆住自己,也必须要全程保持清醒。唯独能做的是口中咬着布巾,以防自己咬伤舌头。好在,曾经剥开过的皮肉虽已愈结,却还有着伤裂残存过的痕迹。这让剥皮的过程并不算太艰难。剥下背皮后,无人为他埋钉。他只能以内功隔空扬起所有蛊钉,一记重力让所有蛊钉狠狠扎入自己的背肉。他明明可以一根一根来,这样痛苦会少很多。但他不能保证在这个缓慢的过程中自己是否能维持意识的清醒。埋好蛊钉,需要将背皮缝合回去。当年,宫宦们为他缝线整齐。如今,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手不发抖,整个缝合的过程漫长而艰难。他不敢照镜子,因为他知道,他的背被缝得一定很丑。一切完成后,他才能真正作为一个蛊皿。成为蛊皿的整个过程,是长生蛊中,最轻松的环节。至于以身饲蛊,过身续蛊。这些痛苦,用任何一个文字去比拟都显得过于苍白。空荡荡的帝侧殿被阴冷的空气盈满。袅袅熏烟萦绕,将血腥气遮了大半。打斗后被刀刃割裂的伤口还在流血,冰冷的地面起到了一定镇痛作用。趴倒在地上的男人就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,湿答答的浸透了深红。他并未昏阙,他尚还清醒。只是他没有力气站起来。毕竟从临崖台轻功飞回帝侧殿,他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余力。浓长的睫羽轻颤,虚遮着一双空洞的瞳眸。干枯见骨的手缓缓抓握,只留下食指伸出,点在地面。他以指为笔,以血为墨。摁着颤颤巍巍的指腹,在地上画着什么。抖动的鲜红线条深深浅浅,他勾勒出一个女子的脸。女子明丽的双眸笑成了弯月,她笑得开怀又明朗,眸中含情脉脉,温暖如春。画过她鬓间碎发,画过她发间素簪,画过她耳垂珠环。他根本不用去看就能轻而易举的完成这幅画作,因为他已经画了太多遍,太多太多遍。多到闭着眼都能将她画得八分形同,九分神契。止手。他艰难的挪动着身体,喉中发出痛苦的闷哼。直至他的头贴近地上所画的女子,他才未再动作。他伸出手。抚摸着画中人的脸,轻柔而珍重。“小满。”他并没有唤出声,只是动着唇,念出了一个名字。他明明勾着唇在笑,可眼里蒙满薄雾,波光凄凄。“小满……”“詹南客!”小满提着衣裙,奔跑在帝侧殿外的径道上。推开帝侧殿主阁的大门,这里漆黑一片。她捂着胸口气喘吁吁,只能借殿阁外的薄光四处张望着。“詹南客。”她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殿阁,久久却无人回应。熏香笼罩下的的血腥味游离在她的鼻间。她没有时间去思考,也来不及去注意脚下血色。焦急的步伐碾过地上用血画作与她相似的小人,足过匆匆向里奔去。内寝的垂帘紧闭,几缕淡淡的薄光从轩窗外投落在地,让室内还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。她的双目勉强适应了黑暗,一步一步向垂帘靠近的同时,试探着呼唤着他的名字。“詹南客……”“别过来。”他灌满气音的沙哑的声音从垂帘后传来。他似气竭,又在努力压制着喘息,将虚弱粉饰得还算完美:“陛下有事,就站在那儿说吧。”“好。”小满闻声止住了脚步。她站在垂帘前,一字一句写满至深的忧怀:“誉清最近因续蛊之痛总是睡不好,整日失眠难安,人都憔悴了不少。詹南客,你有没有什么办法,可以让他好好睡上一觉。”詹南客坐在地面,屈弓的背靠于床沿。雾满的眸将眼眶沾湿,随着微微眨眼,凝结的晶莹从眼角滑落,淹没于血海。他太久没有回应她的话。
她急不可待,伸手猛然掀起垂帘——“别!”一个力量将她拽倒,重重的落在湿黏的怀抱中。沾满腥湿的手毫无力量感的捂着她的双眼,曾经坚实的怀不知为何,变得单薄而羸弱。“詹南客,你怎么了?”小满握住他的腕。细瘦的腕只有一层皮裹着骨,她轻而易举的就拽下来他挡在她眼前的手。“别看……”再无力伪装安好。他颤抖着血手遮住了自己的口鼻,这是他最后的力气。“……我没有戴面遮。”他知道她不想看到他的模样。她只想看到他的眼睛。可他真的没有办法去找到丢失的面遮,他连站起来都做不到。小满被他遍身血色吓得下意识往后挪移。她想问,你怎么落得这幅模样。可话到嘴边,她并未问出口。满身是血,孱弱消瘦。他为何落得这幅模样,她难道不清楚吗?江誉清曾说:此蛊并非寻常,施蛊者会付出极大的代价。我与他非亲非故,他不可能为了区区钱银为我续蛊。詹南客曾说:陛下求我为所爱之人续蛊。可陛下是否在意过,续蛊所需何物,施蛊之人又有何折损?您并不在意不是吗?您只在意他。江昭迁曾说:非亲非故,谁又能屡屡与他同担其苦,用自己的寿命,为他延续短暂的余生。她知道,她都知道。但她不敢问,更不敢想。她不能心软,不能怜悯,不能迟疑。因为一旦如此,江誉清将再难活命。“为什么。”但她还是想知道。既然要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,他又为何……为何什么都不求的,答应了她?“你为什么会愿意,为江誉清续蛊。”“我的母亲,被我的哥哥们戏弄而死。那年,我不到十岁,我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剥光衣服,骗上树枝,跌落在地。血溅了好大一块,她的头骨凹了进去。我被剪了嘴巴毁了嗓子,在母亲临死之前,就连母亲两个字,都叫不出口。”枯瘦的人影坐在那动也不动,他诡异的声音含着血色,凝在喉头:“她是这个世间……唯一善待我的人。她没了,我就像坠入了冰窟,冰冷,黑暗,无边无垠。”他平静的叙述着他的过往。她不知道他的仇怨,她不知道他的苦难。她只寥寥所晓他悲惨的前半生一路坎坷,在每个血淋淋的字扎在她的耳膜上时,她被震得头皮发麻心惊肉跳。“还好……我遇到了你。”他似在笑,笑意被苦涩浸透,愈发凄凉:“你的挽留,你的热切,你的约定。是我这不堪的人生中,仅有的温度。”可在完完全全被悲海淹没时,他颤抖的呼吸再难压抑哽咽:“我好冷……我太冷了。我没有别的目的,我没有别的意图。我……我来阎崇,只是为了你。”她究其目的几近偏执。可他每每所答皆唯她而论。他真的,只是为了她吗?“我想守住你给予我的,对你而言微不足道却足以占据我全部人生的温度……可我守不住……一点点都守不住。怜悯也好,将我认作他人也好,把我当作他人药蛊也好,我什么都守不住……你连看,都不愿看我一眼。”他抬起头。那双天造的瞳眸若映在深海中的星灿,美得不可言喻。却在触及她的目光时乍现胆怯,任由凄苦泪光将薄红眼眶填满:“小满……我是不是求得太多了。”真真假假,她不愿再揣测。眼前的人枯朽得不成人形,她目光所及他的每一寸刺痛得她难以喘息。他就像随时会离去,随时会消逝,随时会化作云烟,飘散在她的眼前。小满小心翼翼的靠近詹南客。她害怕触碰到他的伤口,又急于用触碰去安抚他。她抬起手,轻轻捧着他的脸,用指腹拭去他的泪。“我……能为你做些什么?”枯瘦的手筋脉突鼓,笼罩着她的手背。泪珠灼烧着她指尖的皮肤,让她再难强作撑持忍下酸涩。“陪陪我好吗。我怕……我怕我撑不下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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